接下来几天,离陌就在缥碧阁里当个普通玩客。一开始,离陌以为缥碧阁是个青楼,取缥碧二字简直嘲讽至极,但后来他才发现大错特错。
缥碧阁美女、丝竹、歌舞样样不缺,可偏偏无人在这里做皮肉生意。也不知当初是立了怎么样的规矩,反而文人骚客,官员贵胄往来对辩或看戏。
“嘿,这位小哥。在下李陌,初到洛阳,不知这缥碧阁做的生意是怎么个门道?怎么与以往的一些楼子不一样?”
离陌在缥碧阁门口的茶馆里喝茶,茶摊人多,他邀了一位负箧的学子拼桌。这位学子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点了一壶茶邀请李陌喝。见李陌相问缥碧阁,这位学子先是一脸崇拜的夸赞缥碧阁如何如何好,什么“继稷下学宫之风,扬阳春白雪之美”,“此乃士林圣地,虽隔庙堂,亦可指点江山。”等语,简直赞不绝口。然后告诫离陌,万不可以随意称之为“楼子”,此乃圣地,岂容市井粗言秽语。
离陌一脸无奈,原想着接地气好说话,结果没想到这位学子实在酸腐。他只好接着话问:“不知兄台可曾进去品游一番,若是方便,可否带小弟赏玩赏玩?”
那学子见他这么一问,自嘲道:“不瞒兄台说,就我这身行头,哪敢进缥碧阁呐?”
离陌见他前后矛盾,又问:“怎么,这缥碧阁既是士林圣地,又怎会却有识之士?若当真如此,岂不是沽名钓誉?”
这学子坐在位置上略一思索,竟是起身向离陌作了一揖道:“兄台一语惊醒梦中人,不过在下还是不打算进去。即便缥碧阁愿意接纳在下,可这门户之见,贫富之别,不是这一两句道理可以摒弃的。在下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还是在意人言人语的。”
一壶茶毕,学子起身告辞。
离陌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茶杯,直接走进缥碧阁。
缥碧阁进门直对大厅,上有戏台,以汉白玉为阶为栏,常有舞姬乐姬在此演出。除主楼外,两侧各有副楼,供下棋或对辩。一般的客人入了主楼便流连忘返,此处风流才子,名商巨贾皆聚一堂,只品风月,不谈江山。
离陌在大厅晃了一圈,发现西北角有一棋室。相比起大厅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棋室反而古朴素雅,格外别致。
离陌进去之后,发现只有一位白须老者对坐无人,于是乎拱礼落座。那白须老者先开口道:“年轻人,不去歌舞里寻莺莺燕燕反而寻老夫下棋,不简单呐,算你有眼光。”
离陌随口答道:“兴趣所致而已,谈不上简不简单。”离陌执白示意老者先行。
此后一直无话,两人一左一右各执黑白对弈。棋至收官,白须老者终于忍不住说:“年轻人,看你面相该是个温和的人,可你下棋这杀伐意味确实是重了些。而且心思不定,不太专心。”
离陌看了看棋局,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看老者,这老者确实是在十分认真地下,可这技术有点一言难尽。老者这下棋的技术跟他的年龄不符,反而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似孩童一般。好不容易纠缠到了收官,可老者仍是马上要被屠了大龙。若论专不专心,离陌确实下的不是很专心。早间葵玉说今晚有要事相商,想必不简单。离陌瞥了老者一眼,然后双手一摊,把手中白棋丢入棋篓,示意老者自便。
老者捻须一笑,笑着说:“上道,上道。”然后把刚放下去的一颗黑子拿起重新落子。离陌瞟了一眼棋局,说:“你想好了?”老者犹豫半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拿起两颗黑子重新落子。
离陌见怪不怪,继续落子如飞。老者虽悔棋数步,可最终没能改变棋局,仍是被离陌屠了大龙。老者一边把黑棋收回棋篓,一边笑呵呵地说着:“惜败惜败。”离陌一阵无语,他将白棋收入篓中后就准备离开。可这时老者说:“年轻人,看你能耐得下心来陪老夫下棋的份上,我来帮你算上一算。”老者捻须瞑目,待离陌将棋收拢得差不多后,缓缓说出一句:“你前半生想必会有诸多坎坷,但别急,会有贵人助你度过难关,后福不少呐。”
离陌不去深思这个,只道了一句谢便离开了棋室。
傍晚,葵玉在缥碧阁顶等他,俯瞰之下,八层风景各不相同。离陌和葵玉对坐于栏旁,葵玉先开口道:“公子,三日过得快,我这缥碧阁的风情,不知公子领教了几分?”
“青石白案、流水曲觞、汉玉金雕、凤丝屏扇,各有千秋。可唯有一颗红豆,惹人相思。”
葵玉一身红装,掩面而笑。
“公子说笑。今日有我缥碧阁的拿手好戏,今晚过后恐成绝响,公子赏几分薄面,与我看完这场戏再详谈?“
离陌本不痴迷于戏,但是能被阴阳司命如此评价的,想必不凡,于是说:“客随主便。”
一楼大厅的戏很快开演。
离陌看到黑令和死去的白令各自从戏台两侧上台,二人皆覆面甲,看不清表情。离陌大感意外,问道:“傀儡?”
葵玉看了一眼离陌,并未作答,示意离陌继续看下去。
黑令执笔着黑,白令执枪着白。两人见面时,都各自将手中物掩藏,相拥而笑,度过一段清平时光。可是不久后,战火四起,山河破碎,黑白于战场上相见。黑令设计让白令兵败,白令被囚于黑令帐下。黑令揭下面具与白令相望,斩去困住白令的枷锁,白令与黑令再战于江边。此时,黑白两令各覆面甲,自知再也回不到过去,双双执剑而战。最终白令自愿倒在黑令剑下,黑令怀抱白令,泣不成声。然后场景变换,满堂皆红。白令的面甲也变成金色翙羽,身穿嫁衣。
在洞房之夜,黑令抱着白令的尸首,唱道:“浮生过,红袖妆散落,自以青丝作霜雪,不见旧时荆钗客。”唱罢抱着白令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哭,然后颤音道:“戏千折,唯恨别离歌,不悲白发但悲雪,何故娇花轻易落?”随后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下,红梅随之飘落。
那年你说佑我一生,与我看人间繁花盛景。今夜,唯有白雪纷纷扬扬,落在你我肩上。黑令看着一朵红梅落在白令发上,深埋下去,轻轻一吻。泪水滴到面甲上,白令瞑目,却也好像在流泪。
葵玉倚栏而望,喃喃道:“不春者无枝,无心者不冷。”
离陌见葵玉看得入神,笑道:“想不到这人间情情爱爱,也能将姑娘迷进去。”
离陌原以为葵玉会反驳两句,不想葵玉却是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句诗默念了几遍,然后转身走进房间。
葵玉进入房间后,整个人从刚才那种剥离的状态又回来了。她斜倚在椅子上卷着发梢,似乎毫不受影响地笑着问离陌:“公子可知长安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在下初到人间,对人间盛景一概不知。”
“初到人间?也对,既是如此,公子可要好好看看。”葵玉抿了一口茶继续说:“我缥碧阁在长安也算有些人脉,明日启程去长安的无峭楼。有消息说无峭楼三年前曾得到过一颗珠子,一直传作绝世珍宝。只是近日来了位道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是让楼主把珠子拿出来作赌注。二人约了在下月初九当众对赌,时间刚好可以前去看看,说不定跟渡海珠有关系。”
离陌略一思忖,此去长安不能动用法力,一路舟车也得月余,倒是幸好也赶得上赌局。他向葵玉说:“渡海珠虽至人间蒙尘,但我瞧上一眼还是认得出。从此一路西行,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阴阳府单方面不会再派人护送,但我会与你同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一路的线人会提供帮助,但究竟有几分用处还未可知。”葵玉挥了挥手说,”这外面的戏也唱的差不多了,黑令有话跟你说。”
离陌会意,转身告辞。
出了房门,又闻乐声,有人唱道:“过柳穿花君不见,曲罢歌谢停更漏。”有人和道:“凭栏不夜思良辰,奈何佳人月倚楼。”离陌下阁时戏已收官,几位女婢将黑令和白令抬到了地下一层。
再见黑令的时候他跟白令一同躺在石台上,气息虚弱,魂魄渐散。傀儡术本体与傀儡性命相关,为死人续命的法子,是耗费活人的寿命。他说:“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有空去长安的将军府看看。今日的这场戏算我跟白令给城主的见礼。”
“你知道我的身份?”离陌警惕道。此次离陌出行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也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离陌究竟在哪。离陌盯着黑令,等他回答。但黑令只是嘴角轻轻勾起,将头偏过去望向身旁的白令,眼神万分温柔。离陌也不继续追问,转身关门而去。
门内烛火俶而熄灭,黑令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