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身形消瘦的老师用着掺杂着江西口音的普通话正舌敝唇焦地讲着马斯洛需求理论。老师姓丰,教了季君两个学期的课。上学期教的是西方经济学,这学期教的是管理学原理。对于一个理科生来说,这些稍偏文一些的专业季君是真的听不进去。而且一考试就是通篇大论,一场考试下来,等于写了好几个高考作文。
但是季君还是很喜欢丰老师的,他虽然普通话不标准,还有些秃头,但是他对班里的学生非常亲切友好。可能只有男生会这么想,因为丰老师的老婆常年在国外,经常能给丰老师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外国烟。丰老师就经常在课间五分钟给班里的男烟民发烟抽,虽然作为一个教师来说不太合规矩,但是无所谓,季君觉得这样的老师才更让自己喜欢。
季君到今年二十岁,还经常做一种噩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小学了,还是那个魔鬼班主任在给自己上数学课,季君在梦里还在骂,明明自己已经上大学了,怎么又回到小学了。所以尽管是理科生,但是季君不喜欢数学,甚至来说季君厌恶数学,因为他高中把一张数学试卷全部写满了,然后考了0分。
‘叮……’下课的铃声响了,丰老师一如往常拿着不知名字的外烟跟班里同学在走廊上抽起来。季君的室友,班长陈力,已经拿着从一楼售货机买的饮料递给了丰老师,几个男生同丰老师在走廊上又吹起了牛。
“喂,季兄,你昨晚去哪了?”坐在最后排的岳仁仁喊了季君一嗓子。他也是季君的室友,人如其名,圆乎乎胖墩墩的,是个可爱的云南小伙子。
“啊?在操场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凌晨,寝室都锁门了,我也回不去,就在操场上躺了一夜。”季君看着岳仁仁满脸兴奋的模样,有些不正常。岳仁仁平常整天都萎靡不振,就像嗑了药,只要上课,就在最后面睡觉,一到寝室打开电脑就活力四射。“岳,你今天怎么没睡觉?”
“不困呗。”岳仁仁随口答道,但那满面春光的表情显然不对劲。
“说实话,你季兄在不了解你吧!”季君说道。岳仁仁刚来寝室的时候对谁都嚣张的很,唯独对季君毕恭毕敬的,还尊称季君一声季兄,一开始季君也不习惯,后来在和岳仁仁的对话中反而会主动称自己为季兄。
这种对季君毕恭毕敬的态度倒不是因为季君有那么点纹身,论纹身,班长陈力更是夸张,肩膀上纹着一条丑不拉几的龙,左侧腹部上还纹着一句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季君猜测,岳仁仁刚开始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下楼买烟的时候顺手多买了一包,然后回寝室季君又顺手丢给了刚搬来寝室的岳仁仁。
“嘿,跟妹妹聊天呢!”岳仁仁说着就笑起来了,说实话,在季君眼里岳仁仁笑的很猥琐。
“行啊,岳!在哪认识的?”季君也来了兴致,岳仁仁居然会跟妹妹聊天,这是他没想到的。
“跟我们一起开班会的那个班的妹妹。”岳仁仁说道。
“怪不得这两个星期周末开班会都不跟我们坐一起,原来是去撩妹妹去了!”季君仔细打量着岳仁仁,脑子里突然闪过岳仁仁夜里从上铺爬下床,一个人坐在下面抽闷烟的景象。思索了几秒,季君开口问道:“哪一个?”
“长头发那个,个子不高,经常跟另外两个女孩坐在最前排,叫宋冉”岳仁仁说着眼睛里就放出了黄色的光。
“她加的你微信?”季君问道。
“对!他说我特别可爱。”岳仁仁舔着个脸说出了这句话。
“6……”季君说着就冲岳仁仁竖了个大拇指。
上课的铃声响了,丰老师和学生们都进了教室,岳仁仁又沉迷进了妹妹的世界里,季君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讲台上的丰老师。他当然不是在思考丰老师讲的课,而是在思考岳仁仁的事。
季君上的颜川理工学院,听名字很好听,其实是一个不入流的民办三本大学。因为是注重于理工类的学校,所以学校里文科类专业很少。尤其是季君这个专业——中小企业管理与经营,全校只有两个班,一个班是上届,一个班就是季君这个。这个专业两个班里的学生,全是高考成绩很差,甚至都达不到本科线。这些学生家庭条件优渥,所以宁愿花全校最贵的学费,也要来这里读个本科镀金。所以学校也有这种传闻,这两个班里的学生全是富二代。
就像季君,他在学校开着一辆捷豹f-type跑车上下学,但是季君从不认为自己是富二代,因为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到季君过年都要躲到乡下的外婆家,因为要债的人会上门砸东西。一直到季君上高中,他家里的生意才慢慢好转。季君觉得,如果自己开着一辆法拉利或是马丁,银行卡里有可以随意挥霍的八位数存款,他才敢在外面说自己是富二代。不过季君始终认为在外说自己是富二代或则刻意炫富的人都是傻x。
季君算是班级里最普通的,家里做石英砂生意的,只能算是一个小作坊。他的室友陈力,颜川本地人,家里是做工程的,具体是什么季君也不了解。他了解的只有陈力经常开着他爸的奔驰迈巴赫在女寝楼下等姑娘。另外一个室友则是青海西宁的,叫张霖,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红,但是壮实的很。上个学期他突然在寝室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是维也纳好,还是麗枫好,还是如家好。”季君他们听了都一头雾水,光知道张霖家在西宁有很多门面,但是门面能开酒店吗?然后张霖跟季君他们解释是这么说的:“啊?门面吗?我可能没说清楚,我说我们家的门面其实是一栋写字楼。”后来这个事就没再提过,结果上个月,他家的维也纳就开业了,他还特意坐飞机回西宁剪的彩。季君三个人还远程订的花篮送了过去,花篮上写着:日月同辉,商运牛批。
岳仁仁家是开律师事务所的,具体做的多大岳仁仁也不清楚,岳仁仁只说过他们家在玉溪有很多套别墅。其他班里还有更夸张的,浙江开三甲医院的、什么商会的会长啊……反正奇形怪状五花八门,可能这也是季君不觉得自己是富二代的一个原因,班里的怪物的太多了。
当然季君现在思考的不是富二代不富二代的问题,而是岳仁仁本身。大一上学期刚开始,寝室四个人都其乐融融的,大家都有很多共同话题,尤其是季君和陈力,两个人作为情场老手和酒吧浪子像是俞伯牙和钟子期。而张霖给人的感觉就是成熟稳重,满脑子只想着每天打篮球,当然,他喝酒也是一把好手,烟量更是不在季君陈力岳仁仁三个人之下。只有岳仁仁,虽然他烟酒两样一样不落,刚开始还给人桀骜不驯的感觉,但是相处没多久,他就原形毕露了。整个人憨厚老实,没有多少社会经验,说话也文绉绉的,说他是乖宝宝也不为过,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经常半夜偷偷从上铺爬下来,一个人坐在下面一根接着一根烟抽。
刚开始季君三人都当做不知道,以为他是想起以前的伤心事了,他不提季君他们也不好问。但是时间一长,岳仁仁这种举动发生的太频繁了。所以一天晚上,岳仁仁又从上铺爬下去抽烟,陈力就接着爬下去了,陪他在下面一起抽,季君跟张霖两个人就坐在床上抽。一晚上四个男人给寝室抽的烟雾缭绕,后来都快凌晨三点了,岳仁仁才开口说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先是给我们看了他初中高中时的照片,比季君还要瘦,但是现在眼前的岳仁仁却是个快要二百斤的胖子。岳仁仁这个人说话比较迟钝,而且容易找不到重点,从凌晨三点说到早上七点多,季君三个人才勉强把事情听明白。
岳仁仁初中的时候在乡下上的学,那会他每天零花钱很多,长得还挺帅,大家都知道他是城里人,女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他也舍得花钱,每天都请同学尤其是女同学吃零食。然后一个女生就向他表白了,岳仁仁说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平常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她,于是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后,那女孩每天都找岳仁仁要零花钱,刚开始岳仁仁都会给,但是后来岳仁仁花钱花的太凶,家里人开始控制他的零花钱了,那女生就开始不满。岳仁仁不给她,她就闹,就要分手,再后来如果岳仁仁不给她,她就会带着一帮高年级的男生来打岳仁仁。至此岳仁仁开始对女性和恋爱产生了恐惧。
后来岳仁仁高中回到了玉溪市,高一的时候交往了一个女生,长得很漂亮,被称为校花。是她主动追求岳仁仁的,岳仁仁当时有些唯唯诺诺,不爱交际,那女生费了好大劲才把岳仁仁追到手,可是当岳仁仁答应跟她在一起以后,那女生却经常跟别的男生在学校里约会,手拉手被岳仁仁撞见也毫不避讳,只解释说是她的蓝颜。岳仁仁说当时他甚至感觉是自己的错,他觉得这种事应该是正常的,只是手拉手而已,自己应该接受这样的情况,如果接受不了那肯定是自己心胸狭隘。后来岳仁仁每天在学校里都被同学讥笑嘲讽,说他是废物,女朋友给自己绿帽子都能忍。
最后那女生以不喜欢为由把岳仁仁甩了,更加加重了岳仁仁对女性和恋爱的阴影和恐惧。他经常做梦会梦见那两个女生来不断地伤害自己,整日都非常痛苦。后来他发现吃甜食可以让自己忘记烦恼,奶茶蛋糕千层可颂就是他每日的快乐源泉。结果高三还没结束,体重就已经飙到一百八十多了,但是他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认为只要自己快乐就行了。
那一夜岳仁仁跟季君三人说了很多,还有关于自己家庭的,三人都非常积极的开导岳仁仁。在那之后岳仁仁半夜下去独自抽烟的情况越来越少,季君三个人平常还会教岳仁仁如何跟女孩子聊天,如何撩妹,还一起办了健身卡,每天轮流陪着岳仁仁去健身,督促他减肥。
这学期一开始,季君辅导员手下的两个班周末开班会都聚集在了一起,主要原因是季君他们班人少,一个班才二十六个人,他们上届那个专业也是,据说现在班里人更少,只有十几个,好多人上到一半就回去继承家业了。
其他班的学生至少都是五十打底,小一点的教室都坐不下。所以这学期,辅导员就把季君他们班和他手底下另一个班合并在一起开班会了。连学校里其他系其他专业的学生都知道学校里有两个富二代聚集的班级,更别说跟季君他们同一个系的其他学生了。季君看了岳仁仁初中高中时瘦的时候的照片,是挺帅的一个伙子,颜值十分满分,季君能打7分,岳仁仁怎么也得有个6.5分。但是他现在体重直逼两百,还有严重的脱发,带着个眼睛,整天萎靡不振的,脸都胖变形了。岳仁仁说的那姑娘季君之前也关注过,长得是挺漂亮的,可爱风,跟她平常走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姑娘也是颜值比较高的,根据季君多年的经验,那三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季君怀疑那个叫宋冉的女生跟岳仁仁聊得火热,其实只是在给自己找饭票。
突然季君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自己不能这么阴暗,万一人家女孩子是真的看上了岳呢!”
但是季君扇自己脸的声音太响,全班同学都愣住了,连丰老师那的黄河都被堵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季君被自己扇红的两个脸蛋。
季君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动静太大了,他尴尬的看向丰老师说道:“昨晚没睡好,我怕自己睡着听不上您讲课,就抽自己两巴掌提提神!”
“你们看看季君同学!”丰老师突然来了劲:“给自己脸抽的,虽然他上学期经济学才刚刚及格,但是人家这学期学习很努力值得你们学习!”
丰老师拿起陈力课间送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毕业了回家都是继承家业的,但是上课也是要认真听课的啊!不要老玩手机!我都说了,书记会不定时来检查,学生会还会来查手机入袋数量,你们看看,今天又空这么多!我不是让你们买模型了嘛!一双球鞋几千块你们一个月能买好几双,就说你呢李双江!别玩手机了!一个手机模型几十块钱你们都不舍得买,下次你们也别喊我丰烟鬼了,你们直接喊我丰霉鬼算了,连续带你们班两个学期,真是……”
“丰老师,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指望下学期还上你的课呢!”陈力突然说道。
“我们每星期不上一节丰老师的课都浑身难受!”不知道是谁又起哄道。
……
然后丰教授又和几个能说会道的同学聊起了家常,讨论了一下管理企业的方法以及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总之就是在闲扯淡。
季君百无聊赖地看着热火朝天的教室,上课的时候没一个人说话,一聊闲话整个班都动起来了。他转头望向窗户外,正好能看到足球场,他看见一堆黄人和一堆白人交融在一起,其中一边球门的守门员穿着黑色的衣服。季君猜那个人一定是高永幸,因为那个黑色衣服的守门员任由球踢进了门内没有丝毫地动作,只因为自己正好在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