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苦着脸,听着收音机里面关于有色金属的国际市场价格。锡自92年开始就一路走低,今年更是暴跌,现在仅能卖到550美元一吨。她无奈地记录下锡铅铜价格,交到了调度室。这是她最近的工作:负责收集国际市场上公司生产的主要有色金属的价格走向。自打苏联解体,中国锡的主要出口对象消亡后,锡的价格就一直在走低,她感到,南当锡业公司风光的年代已经结束,苦日子就要来临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夜晚,齐林和杨文相约在雅思餐厅。两人边吃饭边聊天。齐林透过餐厅窗户,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半天不出声。杨文知道她在想事情,静静地看着齐林,不出声。他看到快四十的齐林,岁月已经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了刻痕。想想自己的模样,岁月也应在脸上留下了沧桑,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看着久不发声的齐林,杨文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难言的事,只好找了个借口,说:“雅思餐厅只是名字不改,老板也换了无数次了。只有我俩是忠实的顾客不变。”齐林听了杨文感叹的话,转过身来,有点伤感地说:“我们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可是不知道我矿山上下岗的那些工友们情况如何?”原来齐林昨天下班时,见到了已经退休的范矿长,和他聊起大坪子矿的事,范矿长讲到了大坪子矿多人下岗,索道车间安置到各工段的那些工人,内退的内退,辞职的辞职,下岗的下岗。有点凄惨。当她问到林平是否也被整下岗时,范矿长告诉她,因为林平是林飞的儿子,他对林平也熟悉,所以知道林平也被弄下岗了,其他的人,他因人太多,也不会去关注了。她今天打电话质问已经是矿长的瞿永明,为什么林平也下岗?瞿矿长告诉她,这是工段安排的,他也打过电话问过,说是林平没有什么专长,在机修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能让他下岗了。而且这次下岗分流的任务是总部下达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说情。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刚才齐林看到湖水,想起了那年大雪和索道工友冒雪抢修索道的场景,心理伤感,所以不想说话。沉默良久,齐林说:“南当公司现在的状况,才仅仅是个开始,我们总部下岗分流,马上也要开始了。”杨文看着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齐林,笑着说:“不怕,如果你下岗了,我养你。”齐林听到杨文逗笑的话,也笑着着说:“你养我?抓痒吧?”杨文做出要给齐林抓痒的样子,说“我愿意。”齐林笑着挡开他的手,自信地说:“连我都下岗,南当公司不剩几个人了。”“看过《红楼梦》吗?”杨文问齐林。“看过王文娟演的越剧电影。”齐林狐疑地望着杨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红楼梦》里,有一段宝玉和黛玉的对话。黛玉看到贾家在逐渐衰败很是担心。宝玉安慰她说:‘不管怎么,也少不了我们俩的’。我俩两个从七品官,好歹也是县处级,再怎么也不会少了我们的。”杨文看透了似地安慰还在为她原来一起共患难过的工友难过的齐林。齐林没读过《红楼梦》,也不知杨文引用的《红楼梦》故事的真假,对杨文没良心的安慰话感觉有点反感,但又拿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有点生气地看着杨文。杨文看着齐林的表情,知道聊天又聊错了感情,赶紧的说:“江山兴,百姓苦,江山亡,百姓苦。你无力补天,只能由它去了。”齐林听了杨文的安慰话,感觉自己确实也无能为力,只得收起自己的女人慈善的本性,低头吃饭。过了一会,齐林感情正常了,问:“你的小说写得如何了?”“写了近一半了。”杨文回答道。“好快呀。”齐林表扬地说道。“快什么,没时间写,只能挤时间了。”杨文自责地说道。停了一下,杨文对齐林说:“要不,我把我写好的部分让齐总工斧正斧正?”齐林听到杨文打趣的话,笑着说:“你知道我是工科女,不懂你写的那些花前月下的东西,不过,杨大作家那么抬举我,我愿意拜读杨大作家的处女作。”“好。我们下周见面时我带来给你。”杨文看到齐林愿意读他的作品,兴奋地说道。“一言为定。”齐林也想看看杨文写的东西,伸出右手,要与杨文击掌。看到齐林回到少女的天真,不再为刚才工友下岗伤心,杨文很高兴,也伸出手来与齐林击掌。
吃完,两人争着结账。齐林说:“我来南当,你请了好几次了,好歹我钱比你拿得多,这次我买单吧。”杨文笑着说:“行呀,你升官还没请过我呢。”两人出了餐厅,正准备顺着湖边散步。突然一阵吆喝吸引住了杨文:“卖鹌鹑茶叶蛋!卖鹌鹑茶叶蛋!”这是制鞋厂的何厂长,他怎么卖起鹌鹑蛋来了?“何厂长,你怎么了?业余时间赚外快?”杨文不解地问卖鹌鹑蛋的何厂长。“杨团长,我们厂被那个狗日常伟卖给私人老板了,我是第一个被清退的,没有生路,买了一个安徽人的鹌鹑茶叶蛋秘方,卖蛋逃生活。”“你们厂的产品销路好呀!我们去北京汇演,北京的同行还说他们在百货商店买到过我们南当的布鞋,夸质量好呢!”杨文大惑不解地问道。“常伟这个老嫖客说:南当的制鞋产业肯定竞争不过沿海的,早晚要破产,不如乘现在效益好卖了。”杨文听到何厂长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回复好。齐林在一旁叹道:“资源型城市,兴也资源,败也资源。资源枯竭了,城市也就完了,东北就是例子。不注意扶持制造业,未战先败,南当,迟早就是第二个东北了。”两人无奈地看着何厂长推着载着鹌鹑茶叶蛋锅的自行车,一路吆喝着,消失在夜晚的人群中。
总部机关下岗分流动员大会开始了。会上,快到点的书记悲惨地说道:“我们南当锡业公司已经近百年历史了,现在走到了这一步,没想到呀,我们到省城,到北京,去求各部委求救我们百年南当锡业,可是没人理我们。哎,谁能伸出手,救我们南当锡业。”话音未落,已老泪纵横。看到台上的书记流泪,台下员工五味杂陈。倒是新来的万总经理稳得住阵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迈进,老企业问题多包袱重,阵痛是免不了的。我们公司三万多职工,连带家属十多万,蜷缩在南当这小夹皮沟里,进入市场经济,苦日子是要过一阵子了。散会!”听完新来老总的动员话,散会的人群议论纷纷。组织部长穿过人群,对低头走路的齐林说道:“下午来我的办公室,我有事找你。”
齐林来到组织部,组织部长对她说:“早上的动员会你也听到了。我们机关目前有几个部门要下岗分流。其中一个是前几天成立的多种经营部。这个部有百十号人,应分流十多号人。我们想让你去这个部门挑担子。想听听你的意见。”齐林没什么思想准备,听部长这么说,直白地告诉组织部长:“我没做过多种经营的工作,没这方面的经验。”组织部长说:“不忙着回复,回去想想,明天一早答复我。”齐林回去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果接手怎么开展工作的思路。她赶紧打了杨文的电话,想让杨文支支高招。结果杨文听到她说组织部考虑让她去搞多种经营,养活十多个员工,立马说道:“机关干部都是些骄兵悍将,你一副菩萨心肠,拿不下来的,赶紧的辞了。”齐林听了杨文的话,也认为自己不是那块料,决定不接组织部安排的这活了。当组织部长听到齐林说她干不了这活时,有点遗憾地说:“我们就是想着你人品好,分流人员在你手下不会日子太难过才选的你。不过,慈不将兵,你这性格,不当这个头也好。”齐林点点头,谢过了组织部长。临走,组织部长对她说:“我和范矿长是老乡,是他推荐的你。”齐林感激地对组织部长说:“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辜负组织了。”部长拍拍她的肩膀说:“像你这样量体裁衣的好同志不多了,有多少人盯着这个油水部门,找上门来主动要求干呢。”
雅思餐厅里,杨文打开随身带的公文包,把已经写好大半的《豆腐状元》手稿交给齐林,叮嘱道:“这可是我这几年的心血,你可别把我给弄丢了。”齐林小心地接过来,放在自己的拎包里,说:“放心吧,我知道它的份量。”“你们多经部最终谁去了?怎么开展?”杨文问道。“唉,别提了。去了个九头鸟,厉害着呢。人家搞的是‘以科室为中心’的多种经营。也就是各自为战,村自为战的多种经营游击战。我还以为会弄个大点的什么制造业来做做呢。”齐林苦笑道。“这招好!”杨文听了齐林的话,不禁叫好起来。“为什么?好在什么地方?”齐林不解地问。“才成立,没钱去搞什么大项目。各自为战,养活当下的各位。有了效益,各个科室向我纳贡,个人利益达到最大化。真可谓一招既出,立判高下。亲爱的,你服了吧。”杨文赞叹之余,不忘了挤兑齐林。“服服服,行了吧。”齐林听了杨文的分析,也由衷佩服这个湖北人的心计了。“不过,我认为应以部门为中心,好好想想做什么,上个能赚钱的,不以主业冲突的项目吧?他们搞的那些,到矿山搞小选厂,选尾矿什么的,这还不是与大公司争利。”齐林不太服气地说道。“哈哈,还是不服气是吧?你上的项目,能保证不亏钱?亏了,分流人员目的没达到,附带给公司一笔亏损。幸亏你没勇气接,不然,公司就把人选错了。”杨文笑批齐林,齐林也感觉自己的想法不成熟,尴尬地笑了。
回到宿舍,齐林梳洗完毕,躺在床上,打开杨文的手稿,看了起来。没看几页,就被故事给深深的吸引了,直到天快亮了才合上眼,随便迷了个把小时就上班了。
手稿看完了,两人在湖边边散步,齐林小心地把《豆腐状元》的手稿还给杨文,感叹地说:“你真有才,写得真好。我真没想到我会和一个小说家交上朋友,亲自看到一部小说的诞生。”杨文有点受宠若惊地说:“过奖了,还没成名呢。你喜欢,还得大众喜欢,能出版才行。”“现在出版处女作都得自己掏钱,你哪来的钱出版。”齐林担心地问杨文。“我也正在想呢,我把全部积蓄都搭上,应差不了多少。反正你也不给我娶的机会了,留着积蓄没什么用。”杨文说道。“没事,如果出书的钱不够,我倒贴,不要你的彩礼。”齐林笑着开放鼓励地说道。第一次听到齐林这样开放的话,杨文很激动,紧紧抓住了齐林的手不放。两人牵着手,环湖走了很久。
看了杨文写的《豆腐状元》齐林对书中女主角在丈夫患疟疾死后,靠卖豆腐,含辛茹苦地将独子拉扯大,儿子也争气地中了状元的故事深受感动。她想到了还在乡下的母亲。以前在矿山条件不好,这回来到南当城,应当把母亲再接来和自己一起住,再也不要让母亲一个人呆在乡下了。
齐林休探亲假回了老家,给援朝、父亲、弟弟、老祖、老学究扫了墓。带着母亲又回到了南当。母亲感觉到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给亲戚邻居道别时都是很伤感的道别话,让一旁陪着的齐林也感到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