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将军的声音,城墙上应战的人无数,为了发泄心中的悲痛和怒火,本该好好休息的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出城的队伍身后。
夏柳搀扶着李不知站在城墙上,他们没有下去,静静的看着下面逐渐逼近的两方人马。
没有任何客套和喧嚣,两股洪流靠近,爆发出不亚于昨晚的激烈战斗,震耳欲聋的杀喊声洞穿了整个战场。兵对兵,将对将,魏将军对上了匍符和乌西两个敌将,田将军和刘将军分别找上了自己的对手。
一出手就是最凌厉的攻势,最强大的手段。受到自己将帅的影响,两方兵马也杀红了眼,夏柳看到了在下面厮杀的回寿涛,这种场面肯定是少不了他的,回寿涛的状态很不好,眼睛通红的,但是手里的匕首却丝毫不给对手留下任何活路。
宛如两头巨兽的碰撞,虎狼之师对虎狼之师,最精锐的部队对上了最精锐的部队,相比之前夏柳他们遇到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毫不畏惧伤亡的打法让战斗节奏分外的迅速,一边是不畏生死的轮台精锐。一边是被雪藏多天,只能看着袍泽倒下,心中愤慨的萧关王牌。两帮人打出了真火。
夏柳和李不知对视一眼,到萧关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遇到的战斗简直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才是真正的战斗,这才是真正的战场,这样的厮杀,我祝国和轮台已经持续的百年之久了,今天你我有幸看见这些真正的英灵,必要牢记啊。”
夏柳点头附议李不知的话,哥俩互相依靠的站在那里,想要记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强大的真气将战场划出了三个真空地带,没有任何将士敢踏入范围。或山石涌动,或雷鸣惊涛,火烧风猎。两帮人马,七位将军,互相攻伐,真气涌动,化神修士的英姿映入观者眼帘,何其强大。
伴着厮杀声,从清晨一直战到了中午,烈日秋阳,焚烤着精疲力竭的战士。汗水混着血水流下,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一个的血坑,昭示着生命曾经来过留下的痕迹。
田将军一改往日儒雅,手中兵器挥舞,招招致命。爱兵如子的他,怎么承受这么大的伤亡。刘将军见势,不顾自身损伤,抬手用护腕格挡了一下对手的攻击。护腕被划破,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没有丝毫的理会,抬起另一只手,将手里握着的武器狠狠的掷出。
正在拼命招架田将军攻击的轮台将军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洞穿薄弱处,田将军就势将其击杀。
看到正赤手搏斗的刘将军,田将军直奔过来支援。自己这边陨了一员大将,对战刘将军的那个将军也无心再战,击退刘将军,抽身而去。
那匍符和乌西看到形式不佳,深知今日无果,两人合力逼开魏将军后,回身撤去,轮台阵营里鸣鼓撤军。
两方站定,魏将军三人和匍符三人对立,魏将军开口说道:“怎么,这就要走了吗?伤我将士,难道不留下些什么吗?!”
匍符道:“魏西城,今日到此为止,你若想打,三日之后,你我平原一战,相对十几年,三日之后,你我便决出生死吧。撤!”
看着敌人退去,田将军扶着受伤的刘将军来到魏将军旁边,“西城,匍符一向谨慎,这可不像是他的性格,恐怕有诈。万万不可大意。”
魏将军眼中闪烁着复杂,没有让两人看见,点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又转头看向刘将军:“老刘,赶快回去看看伤口吧,那毕蔓擅长用毒,虽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不过不能不防他将毒药交给他人。”
班师回关,魏将军让所有人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开始安排人收拾残局。
李不知不知道去了哪里,夏柳跟着人群开始打扫。搬开城楼上的大石头,看着下面一滩血呼啦差。强忍着不适,这毕竟是曾经的战友。为他们收拾好残躯,是保全了他们最后的尊严。
搬运巨石,分拣残躯,包裹被烧焦的同伴,取下钉在墙上的大弩箭和上面串联的袍泽,成了这段时间夏柳见过最凄惨的画面。
浑浑噩噩的,什么时候下了城楼都不知道。漫无目的的像个幽魂一样游荡着,夏柳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恐怕今天见识的,才是真正的战争吧。
一阵浓烈的药味钻进了夏柳的鼻子,惊醒了呆滞的夏柳,看着自己不知不觉来的地方,赫然是军队的药院。
这才想起来,不久之前李不知和白云两个人来这里学习来着,这会子估计在里面帮忙,难怪在城楼上没看见他。
进了药院,一声声的疼哼和惨叫围绕过来,看着地上躺满了包扎好伤口的伤员,几乎都是昨天晚上被敌人大型攻城器械弄伤的,大多是没有浑沦的了,这辈子基本是废了。
哀叹一声,夏柳努力的寻找着李不知的身影,没有发现,倒是看见了白云和几个相识的人。过去打了个招呼,白云先是看了看夏柳,看到他身上没有缺什么零碎,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是来找李不知的。
“不知他不在这里,他刚刚出去了,应该没走远,你自己去找找吧。”
夏柳沿着白云指出的方向,寻找着李不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背对人群的李不知,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
夏柳走了过去,拍了拍李不知的肩膀,李不知浑身一颤,微微转头看见是夏柳,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不知,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良久,从李不知的嘴里蹦出了几个字来:“我哥哥的阵亡通知书。”
夏柳愣住了,没由头的一阵心悸和悲凉,虽然不强烈,但是这是夏柳多少年没有过的感觉。夏柳想了起来,这种感觉从王大叔去世以后就从来没有过。
他沉默了,然后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了王大叔活着时候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李不知的哥哥,李不知的哥哥叫李不为,见过几次,虽然不熟,但是凭借李不知的关系,对夏柳还是很照顾的。最后,想起了回寿涛那天对自己说的话。
“难道我会在一次次看见相熟的人离去的时候才会捡回曾经的那份人性吗?那样的话,我宁愿冷酷到底。”夏柳心中默默的想着。
或许夏柳自己都不知道,他能想到这些东西,是因为他怕了,如果不是怕了,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曾经的那份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死亡的恐惧,或许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下意识忽略了这些,没有人值得他去在意。现在,他有些怕了。
斜阳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了很长很长的影子,夏柳在李不知的身后静静的站着,身前的李不知看着手里的通知书抽泣着,谁也没打扰谁,谁也不想去打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