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漠城。
虽是八月,但此时的北疆俨然已经入冬。柳絮般的雪花纷飞漫天,荒原之上有一蓬蓬枯萎的草,洁白的雪花落到上面,就似枯草再生,开出了白色的细小花朵一般。
今夜是中秋夜,远在边疆的漠城也不例外,家家张灯结彩,摆起了家宴,也有百姓做了简陋的月饼送到军中。
这一切,不过是表象,为了迷惑北羌人而演的一出戏。
北羌人并不过中秋,今夜漠城中大摆宴席,对于北羌人来说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攻城的大好机会。
一身玄色战袍的青年掀开帐篷的帘子,面色冰冷如霜,抬头看着细雪扑簌而下。
脸上有星星点点的冰凉之意,刺得他更清醒了些。
北疆的冬天,是真的冷啊。
胡天八月即飞雪,原来是这样的场面。
郑如翡也从军帐中走了出来,与他并排而立,口中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水雾,“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又是一场恶仗,等打完这仗就轻松了,也好早些归家。”
郑如霁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贴在颊边的头盔带着刺痛的冰凉之感。许久,他才开口道:“是啊。”
“也不知道母亲她们如何了,不过我敢肯定郑玠那小子一定不会听觅云的话好好念书,回府之时我一定要带一根最粗的军棍去收拾他。”郑如翡笑道。
郑如霁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散漫随意的表情,淡笑道:“等大哥的孩儿出生了可要看紧点,万一跟郑玠学坏了可就不好了。”
听到郑如霁提起自己的妻儿,郑如翡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温柔之色,“是啊……我马上就要当父亲了,等归京之后,如霁你也快要迎娶明妍郡主了,你小子还真是好福气,明妍郡主可是在京城美人中排得上号的。”
郑如霁对此嗤之以鼻:“大哥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一想到那野蛮女子翻墙而来的狼狈模样,郑如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嫌弃的,况且仪安王一家野心勃勃,攻于算计,想来那明妍郡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娶她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但那一日她在西府海棠树下求他尽快娶她的那副模样,又让人感觉她对仪安王府深恶痛绝,巴不得早些离开。他实在搞不懂那人在打什么算盘。
郑如翡失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明多好的一桩亲事落到你头上,你却是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
郑如霁正要说话,漆黑的夜幕骤然被什么东西照得明亮。
“是信号弹!”有人惊呼道。
“来了。”郑如霁面色仍旧波澜不惊。
身旁的郑如翡沉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声呼喊道:“开城门,迎敌!”
刹那间,漠城的城墙边上一具具火把接二连三地被点燃。城门缓缓打开,整装待发的兵马齐齐列在门后,闪烁的火光照得将士们身上的战甲更明亮了几分。
距城墙百丈之外,北羌太子独孤烈的副将骑马列在军队的最前头。
他长得十分乖戾,一双细小的眼中渗出骇人的光芒,鼻翼上打了个洞,戴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鼻环,他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唇边勾起一个戏谑十足的笑,“太子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大魏人狡猾如狐,又怎会猜不到今夜我们会来攻城?咱们干脆来个将计就计,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军士称赞道:“太子殿下英明,大人英明。”
对面的城楼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位身着白色战甲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很是显眼。
那人正是郑如翡。
他登上城楼,幽幽灯火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他高声喊道:“北羌国的将领,我军的援军已经到达,今日你们来攻城无异于送死,实相的话,那就快快投降,本将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北羌副将身边的人向他翻译了一遍刚刚郑如翡说的话。
那副将冷笑,用不大熟练的大魏话说道:“我北羌国的将士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恐怕是你们内部早已乱成一团糟,才在此虚张声势,妄图吓退我等吧!”
郑如翡赞许的点了点头:“中原话说的还不错。”
副将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反手抽取背上箭筒里的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城楼之上的郑如翡放了出去。
郑如翡似乎早有预料,抬手便将来箭的箭杆紧紧握在了手中,本人竟是毫发无损。
他挑衅道:“这位将军,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多练几年再来吧,这样太丢脸了。”
副将却也不恼,放下弓笑道:“反正你们也都死到临头了,让你多说两句也不会掉块肉。”他抬起手,用北羌话大声喊道:“将士们,冲啊!砍下郑家父子的头,太子殿下重重有赏!”
城门内的守军也倾巢而出,为首的正是镇鼎侯郑临风。
一时间杀喊声震天,混杂着兵器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空,还飘着伶仃的雪,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炽热的血浆融化了。
战场上的厮杀声愈盛,郑如翡转头对身边的亲信道:“开始吧。”
一旁的亲信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什么。
不过片刻后,炙热而明亮的火球断断续续地从城楼之上抛下,火球一碰到物什便带起一大串火龙,一时间惨叫声四起,而大魏的军队却熟练的避开了火球,丝毫不受火攻的影响。
北羌的副将也有些慌了阵脚:“这……这是什么?”
他身旁的士兵拉着他东躲西藏,避免被那火球砸到,“属下闻所未闻,竟然会有这种武器。”
没错,当天华棠让郑玠给贺南行写信,其一写了待他那边的战事基本结束之后,就请他带着贺家军的主力部队前去漠城支援郑家,其二便是附上了一些简单火药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
当年华棠、郑玠与贺南行三人的交情十分不错,虽然贺南行年纪稍长了些,却也与他们十分合得来。郑玠难得求他办一件事,况且就算郑玠不说,他也会在收拾完齐川的战场之后赶去支援郑家,毕竟北羌的主力在漠城,没有支援的话郑家打起来会十分艰难。
当年华家崇德将军行军打仗有两个特点:一是用兵诡谲,能出其不意的以极少的伤亡击溃敌方;二是善用火器,华家制造火器可谓是独步天下,华棠虽学的不精,但用起来也是绰绰有余,因此她写了最简单的火球造法给贺南行,让他派可靠的人务必将此信快速送到郑家的手中。
她当然知道北疆原料匮乏,要快速造出火攻之器来很是艰难,但有总比没有好吧?她看齐川的战事一时半会也还结束不了,她不在漠城也无法了解此时具体的状况,那便只有这种办法了,至少能为郑家争取一点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信是郑玠以家书的名义寄出去的,郑玠在京中一向以无能出名,想来他写的家书也没有什么拦截的意义,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华棠让郑玠同时写了两封信,一封是普通的家书,一封是要给贺南行看的,兵分两路,那封信几经辗转才送到了贺南行的手中。
说来也奇怪,朝廷明明知道郑家在漠城面对的是北羌的主力,却没有半点要增派援军的意思,一想到赵明翰这几日很忙……华棠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愿这次赵明翰能做个人,别非要把事情弄到那种地步,除非他死后真的想下地狱。
有了火球加入战场,优势便往郑家军的这边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