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行翻身下马,走到郑如霁的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郑二公子?可还听得到我说话?”
郑如霁的喉咙中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
贺南行松了口气,又问道:“那镇鼎侯与世子呢?他们在哪?”
这下郑如霁没有答话,也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因为没有力气回答。
贺南行轻叹一声,将郑如霁扶起来交到一旁的亲信手中,道:“看好他,我再去看看。”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刮来的风仍带着雪一般刺骨的寒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浓烈的冲击感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贺南行的脚下皆是成堆的尸体。旌旗破损,刀剑折断,明明是人间,却让人感到身在地狱。
他带领着下属一具一具地翻看大魏装束的尸体,不知道翻到第几具的时候,一张虽布满血迹但仍旧清俊的脸庞吸引了士兵的注意。
士兵大喊道:“将军,是郑世子!”
贺南行闻声急忙走了过去。
地上躺着的人浑身已经凉透,当胸中了一箭,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脸上、头发上落满了雪。
贺南行伸出手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忍不住呜咽出声。
一个下属走到他身边,一脸沉痛道:“将军,镇鼎侯也找到了,您过去看看吧。”
……
待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到汴京城之时,已是在三日后。
镇鼎侯、郑世子战死,郑二公子身负重伤,漠城守军几乎全军覆灭,幸得有贺都督之子贺南行前去相救,才保住了郑二公子的性命,守住了漠城。
侯夫人徐氏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随即便用一柄短剑抹了脖子,随夫而去。
郑世子夫人闻讯受惊,提前分娩。
魏觅云早产的那天,华棠也赶过去镇鼎侯府了。
才去到产房前,就看见郑玠握紧了拳头,直挺挺地立在门前。
华棠心下不忍,走过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叹了口气,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曾经欢脱肆意总是与她斗嘴的少年如今一夕之间丧父丧母又丧兄,嫂嫂还在鬼门关口徘徊着,他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面色呆滞,不言不语。
产房内的侍女一个接一个地端着血水出来,魏觅云的痛苦呼叫之声在嘈杂的喧闹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郑玠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砸在他的衣襟上,晕染成深色的一块水渍。
他们从天亮站到天黑,滴水未进。
过了许久,才终于听到产房里传出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产婆抱着皱巴巴的孩子,走出来笑道:“恭喜恭喜,是个小小姐。”
“大嫂呢?大嫂怎么样?”郑玠问道。
“夫人没有大碍,只是……夫人此番受了惊,又是早产,刚刚生得十分凶险,恐怕……从此以后是不能再生育了。”产婆担忧道。
郑玠紧握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嫂嫂没事就好,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照顾她。”顿了顿,他又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嫂嫂吗?”
产婆犹豫道:“夫人才生产完,屋内还有许多秽物没有清理,再则夫人此刻衣冠不整,您是夫人的小叔,恐怕有些于理不合……”
“我去吧。”华棠开口道,她看着郑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让我去吧。”
郑玠只得点头同意,侧过身给她让了条路出来。
华棠走进屋中,还有许多侍女在清理室内的杂物。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腥味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走到魏觅云身边。魏觅云如今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躺在床上,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贴在她的脸上。
华棠轻轻叫了声:“夫人,是我,我是明妍。您生了个可爱的小小姐呢。”
魏觅云紧闭的双眼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逝者已矣,您要节哀。”
魏觅云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她却仍旧不说话。
华棠叹了口气,她知道魏觅云不想说话,于是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走了出去。
郑玠一看她出来了,便走上来询问道:“怎么样?”
她说:“夫人很好,只是太累了,让她睡一觉吧,都别去打扰她。”随后又道:“本郡主与郑三公子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不如找个地方与三公子说说话,可好?”
郑玠会意,点了点头道:“郡主请。”
华棠跟着郑玠走出院子,转头吩咐候在一旁的春玲道:“你就在这等我。”
春玲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了。
郑玠带着她走到一处偏厅,二人竟一路无话。
华棠看着面无表情的郑玠,不忍道:“郑玠,逝者已矣,你要振作。”
面前的男子竟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砸到深褐色的案几上,“父亲母亲不在了,大哥不在了,二哥身受重伤,华棠,郑家要倒了。”
华棠轻叹一声,走回去拍拍他的肩膀:“郑玠,你振作一点,起码你大嫂和二哥都还在,郑如霁他又不是救不过来了,你看看我,我全家死的只剩我一个了,我不也还好好活着吗?”
郑玠啜泣着,没有说话。
“你就不觉得蹊跷吗?先是华家,再是郑家,历经百年的两大家族在短短一年内就相继遭受重创甚至灭门,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华棠盯着他,目光森然。
郑玠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你是说,我郑家也是遭到了旁人暗算?”
“还算有点脑子。”华棠嗤道。
郑玠木然道:“我没心情与你开玩笑。”
华棠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写信给贺南行么?”
“难道你早就料到我父亲他们会遇袭?”
华棠笑笑:“我哪有这么神啊?要是我能未卜先知,我如今怕也不会用赵明妍的身子活着。”
郑玠无言片刻,道:“别卖关子了你,快说!”
“我怀疑,又是赵明翰。”
华棠如永夜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寒芒,掺杂着浓浓的化不去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