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临历7810年。
三月春分,老树新芽。
探柳桥两岸的烟柳正当时,无论是穿着和服踩着木屐的东洋女人,还是一身蓬蓬裙的西洋婆娘也爱扮雅踏春,前清的老秀才和举人们或三四一堆,或二人结伴赏景赏人,更有不知哪几家的公子哥领着群二流子起哄,反倒是本地的贵妇小姐们难觅踪迹。
颇有些:色色姝丽探柳桥,欲邀方知读书少。垂条不识异乡客,只恐无风飞絮早。
托平日里庄静安三人上供的钱粮及时,麻二便给庄静安重新画了个地,要知道,春夏两季来探柳桥踏春的可都是有钱人。
不知何时,一位背着朱红色木匣身着深蓝道袍的老道士驻足桥头,望向柳树下唱着莲花落讨要的蒙眼少年,目中一道青光闪过,左手背在身后掩于袖内,五指翻飞梅花起卦,一番推数后长叹一声,走向少年。
“孩子,你这眼疾再不治,活不过今冬,跟我走吧。”
庄静安一扯嘴角,这年头怪事天天有,居然连要饭的都骗,拍花子都瞧不上自己这样的,观这老道衣着气度也不像缺钱的主,眼珠一转,手中木棍一敲破碗,脆声唱道:
善人神仙来过桥,您的心思我知晓,
想听一段莲花闹,全凭吉言舌尖绕,
安小六,眼半瞎,可怜我还未十八,
爹娘离世太过早,活到如今全靠讨,
小子眼盲心不盲,活命之恩永不忘,
不贪金和银,也不想鱼肉和锦袍,
只讨铜板和毛票,剩饭剩菜也挺好。
您老善心赏给咱,道号必定天下传,
往东传到紫竹林,往西传到昆仑殿,
观音王母齐招手,邀您天宫走一走,
南极仙翁来道喜,八仙前来敬你酒,
得了仙丹回凡尘,方知已过百年秋,
一口服下那仙丹,轻松再活九千九百九十九,
世间数您最长寿!
赏点吧,可怜可怜小子吧。
周围等活的黄包车夫们齐声叫好,都知道讨要不易,不费力气帮个嘴,盼着这道士多赏几个钱。
老道一捋长须,目含怜悯,嘴唇微动,周围的人却不闻其声,庄静安却身体一正,血红双目隔着粗布盯住老道。
耳畔响起老道的声音,“你祖上富贵,两年前遭逢大变,本该气脉断绝,你先祖曾舍身庇护一方生灵,方得一丝残息尚存,也就能护你三年罢了。“
“你姓庄,可对?“
老道目光灼灼,透过粗布见庄静安吃惊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惊诧与提防,老道士淡然而立。
混迹江.湖两年的庄静安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少爷,人心之险、人性之恶看过也尝过,面对救自己一命的周励和小五,庄静安都没有吐露过半个字,推说伤了头不记得前事,只记得有人叫自己安小六。
除去初时相交不深外,更心知庄家事大,多说无益,不愿连累二人,可这老道如何得知自己姓庄?难道兜兜转转两年,还是被仇家找到,如今特意前来试探自己?
有一车夫受过周励的恩,平日里常看顾安小六,见他呆愣当场,全无平时机灵,怕这老道有鬼,忙去通知近处的周励。
周励不在,小五一听就急了,掂着脚跑来,挡在庄静安身前,怒道:“你这老道想干嘛,拍花子也不看地头,这可是麻二哥的地盘,快滚!“
庄静安心中一暖,小五平日嘴碎,可但凡自己受人欺负,必拖着瘸腿过来,或替自己挨上几下,或装疯撒泼让人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老道士听了也不恼怒,施施然走了。
当庄静安回过神,早不见老道士身影,心中暗自警醒,面上却嬉笑着安慰小五,掏出今日讨到的几个铜板让他去买吃的。
小巷内,夜深人静之时,一道身影飘然而至,出现在熟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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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面前。来人轻拍了周励与小五各一下,在小五的瘸腿处又拍又捏了一阵,才夹起庄静安消失在夜色中。
春风伴有鸟鸣声声。
庄静安半梦半醒间嗅到一股泥土青草的气息,睁眼一看,竟是一处山间野地,急忙爬起身警惕地看向盘膝打坐的老道士。
匆忙捡起一块石头,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抓我一个要饭的干什么?”
“我是何人你现在不必知,若要害你,无需大费周章。”
说到此处,只见老道士手腕一翻指尖虚弹,不远处的老榆树身姿摇曳,两只红雀惊飞腾空。
“只再问你一次,愿意跟我走吗?想好再答。”
庄静安被老道士这一手给镇住了,之前庄家有两位高手,一是喜顺叔,一是柳伍,自己也跟着春明和春奉一道练过,正因如此才能扛过寒冬。
柳伍曾说过,能做到内劲外放的定是内家宗师,喜顺叔尚欠火候,他自己离得还远,这老道士到底是什么来路?
的确如他所言,他想害自己性命轻而易举,自己除了曾有个庄家小少爷的名头外身无长物,可如今庄家早就没了,难道是抓自己去领赏?
不会,对于这等宗师高手,区区一百大洋还入不了他的眼。
想报仇吗?想!日日想,夜夜想,越想头越痛,渐渐地便学会将恨意压在心底,每天笑脸迎人,唱词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