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从天外落了下来,青翠的群山之中白雾轻轻,先生坐在一摇一晃的马车里,眼睛微闭。
突然赶车的童子掀起车帘,“先生,前面有人拦下了路。”
先生睁开眼睛,撩起车窗帘子一瞧,只见远处有一痕木堤睡在湖面,弯弯地连着湖心那一粒亭阁。
亭阁里有一个人正襟危坐,似乎在等他。
先生下了马车,往湖心亭走了过去。
只见那人身穿墨色广袖衣袍,以竹簪束其发,眉高眼深,面正鼻直,额间纹路斑驳,却是一身傲然之姿。
他缓缓行礼道:“太史父,一别经年,可安好否?”
先生认出他,回礼道:“公叔带,别来无恙。”
公叔带笑道:“带离京已十年又一也,如今再见,却已作他乡之客,太史父堂上似乎茶杯未冷,想来不够解兴,我泡了一盏新茶在此,太史父何不将就坐坐?”
先生笑道:“人生久别,盛情难却,能讨一杯公叔大人的茶喝,此生也是无憾了。”
先生说着,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桃花落,春山空,鸟鸣声啼啼。姬曦反复念叨着那句“他回来了”,忽然一阵轻风经过,乱红簌簌,那日的青空朝阳,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蓝衣俏皮少年全都浮上心头,他向他们招手,“曦儿,曜儿,我学会骑马了,快上来!”
而也许是回忆太远,姬曦记不清了他的面容,只记得那是他学会骑马的日子,穿着他最爱的蓝色衣袍,像极了天空那样的颜色,他笑着骑在高大的马背上,是那样的明亮与温柔。
那年他十三岁,是先王最宠爱的少年,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会骑马,会射箭,会作画,会弹琴鼓瑟,会识人断物,深明大义,学宗里的先生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那年的祭祀,祭台上的卜师咿呀哇啦的说着姬曦听不懂的话,只记得所有人都惊讶的回头看他,而他面色依旧。
他笑着对他说,“曦儿,别怕。”
后来姬曦才知道,原来卜师说,他会是未来的天子。
他依旧那样明亮与温柔,带他们骑马,不顾君子形象的去爬庭院里最高的树,只为了抓他们最喜欢的小鸟儿,可是小鸟儿没抓着,他却摔伤了腿,他哈哈大笑说,“小鸟儿有翅膀抓不着,我这只没翅膀的大鸟儿给你们抓好不好?”
后来,庭院里的树儿叶子落了,落得光秃秃的。
天,下起了大雪。
宫廷里那口姬曦从来没有听过敲响的大钟,突然响了。
殿内殿外跪了满满的人,侍女们的哭声从宫廷里飘出来,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大山中,一个也没回来。
他站在廊下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说:“生而无罪,死其何辜?”
又笑着转过头说,“曦儿,我谁也不怨,也不会怨你。”
然后离开了这座宫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时候姬曦并不知他的话是何意,后来他才知道,消失的那些人被作了“活祭”。
他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他说他谁也不怨,可也不愿回来。
庭院里的树儿叶子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反反复复。
姬曦有马背那么高了,又是一年的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