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修行数万载,已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且精通推衍数术,更练成了大罗洞观这等可窥过去未来、天地八方的大神通,适才他默运玄功,对于陆山命运,已心中有数。
只听任平生道:“你且说来。”
陆山应了一声,盘腿而坐,娓娓道来。
原来,六才真人晚年时曾得一女,名唤复暖如,此女天资极高,且与六才真人一样,俱是水火雷、风土木六灵俱全之体,最适合继承他的道统,于是他将往圣经传给了她,可惜还没等她修炼有成,六才真人寿限便到,兵解而去。
没了父亲师父的庇佑,六才真人门下的弟子与后人,皆被一些眼馋往圣经的人屠戮怠尽,陆山只是个记名弟子,又常年在深山潜修,遂不为人所知。
忽有一日,陆山打坐时竟做了个梦,梦中六才真人诉说后人劫难,要他前往暮仙州琼玉山,找到他当年的一座别府,那里尚有他的血脉在世,还传给了他别府禁制口诀。
梦醒后,陆山泪流满面,修行中人不似凡人,根本无需睡眠,亦不会做梦。
他知道这是六才真人的一缕幽魂托梦,于是为师尊燃上三柱清香,便启程往暮仙州琼玉山去了。
寻到那琼玉山,倒真有一座仙家洞府,以口诀入内,他找到了一块封在山石里的玉壁。
玉壁中,躺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与六才真人有七八分相似,便是他口中唯一存世的血脉了。
当晚,六才真人又托梦而来,说清原委。
原来此子是他的幼女暖如,修天元之法,寄虚寰宇时,遇一颗天星撞怀才有的身孕,一孕十六年,方才诞下一子。
可女修大道未成,产子极损根基,加上孕期太长,产子后她便真灵尽失,道基全毁。
弥留之际,她以仅存法力将往圣经与这孩子封入建木灵玉中,又燃信香祷告先父,诉说内情,便兵解而去。
最后,六才真人要陆山将人送去世浊观,交给六才真人的师兄,前代观主灵栖上人,以托后事。
没成想,陆山刚出琼玉山,便遇到莫宗锡的截杀,原来,莫宗锡从灭门的那家人口中得知,他晚年收过的一个记名弟子尚还存活,于是损五百年阳寿来推衍天机,算出陆山所在,一路跟了过来。
好在陆山机敏,多年来形单影只,大风大浪独自闯过不知多少,逃命经验极为丰富。
琼玉山堪堪脱险后,陆山便一直被他追杀,以化神境的修为对抗悟道境大修数月,一路逃亡至此,油尽灯枯之际被文旭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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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旭听完,唏嘘不已,饶是任平生已是登仙境后期的大能,斩去三尸,太上忘情,也颇为动容。
他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陆山答道:“我逃进永宁州时,便已无计可施,我修行数千载,亦略知天机,深知自己遭劫之日不远,便将那灵玉,以正反须弥封灵祭仪,封印在我的元神之中。此法能遮天机蔽感知,所以莫宗锡一直算不出所在,我若不说,他绝计不敢杀我,日后但有机会,逃出生天,便解印放出,如此,才能保得师尊这唯一血脉,也算是不负师恩了。”
文旭听完,心头震动不已,他悲声道:“可如此,你也会魂飞魄散,便是转劫也不能了。”
陆山豪迈一笑,振奋精神,朗声道:“大丈夫身于天地间,当有一点浩然气,自然千里快哉风,我受先师所托,为保师门道统,正是死得其所,重若千钧!又何必太惜此身呢?”
文旭沉默,事已至此,便无法回头,加之陆山豪情万丈,舍身成仁,他也不好再开口劝慰,污人情志。
任平生为陆山性情所感,有心成全,便主动开口道:“师侄此志,映照肝胆,真大丈夫也,只是如今你只剩一缕元神,怕是难到世浊观,不如交给文旭,让他替你送去吧。”
文旭欣然领命,亦劝道:“世浊观极少出世,山门不定,还是交给贫道去办吧。”
陆山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任平生一代大修,名声极好,又与六才真人有旧,文旭亦是他早年旧识,算得上了解,风灵月影宗又是底蕴深厚的正道大派,门中数门真法皆能直指大道,不会为了一册道经自毁名声。
所以他早有请文旭帮忙之心,不然也不会把个中原委说的那么清楚,此刻见任平生主动揽下,便赶紧答应,拜谢不止。
任平生见事情定下,又道:“世浊观常年隐世不出,山门不定,贫道以大罗洞观找找看看。”
说完默运玄功,一双眼睛蒙上一层淡淡金光,神寄太虚,遍寻寰宇。
不多时,任平生出定收功,他道:“云陌州巨鹿城,城外三十里有一座浮清观,如今那里便是世浊观的山门了。”
文旭应声记下,陆山却苦笑一声,道:“我曾在巨鹿城盘亘数日,浮清观也是三次路过,没想到世浊观就在那里,当真是大隐隐于世啊。”
文旭点头道:“抱至清风拂月,守有丹香留世。十数万年来,世浊观虽长处于十二大派末位,但若论道统之纯,底蕴之深,世浊观当称第一。此派核心弟子极少入世,但凡外出走动,定是能压服三族五州年轻一代的天骄。”
任平生闻言轻轻一叹,神色伤感,眼有追忆,他道:“不错,六才真人复折冥便是世浊观上一代入世之人,昔年复师兄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心胸气度、道行法力,无一不令人心折,奈合他生性高傲,易遭天妒,亚圣之姿竟只得寿两万载,最后走在了贫道的前头。”
聊起这位先贤大能,三人俱是唏嘘不已,半晌,任平生才收起余情,正色道:“贤侄,天色已亮,事不宜迟,你将那孩子交给文旭吧。”
陆山抬起头,极目远眺,视线尽头处,宽广的地平线已渡上一层烁烁金光,他洒然一笑,面朝东隈,高声吟道:
“水落高平以行陆,地隆梁脊尽成山。金乌驭日需问我,要做人间第一峰!”
吟罢,他双手连动,默念口诀,燃烧元神来代替法力,施展正反须弥封灵祭仪。
魂焰极冷,惨白无色,自脚踝攀爬而上,一点一点无声蚕食着陆山的元神,他咬着牙,强忍魂焰灼心之痛,维持着祭仪进行,待他的元神焚尽,便是祭仪成功解封之时。
文旭不忍再看,张张嘴,却如梗在喉,索性转过身,封闭了五感六识,不见为净。
良久,他回过身,陆山已消失不见,天地间,只有晨风轻拂。
文旭心中一阵怅然,他朝虚空深深拜下,久久不语。
一块如床大小的玉壁缓缓浮现,被任平生虚托引来,他看着玉中着淡绿衣衫,与复折冥有七八分像的孩子,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位求索大典上,如剑横空的男子,只是,那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文旭默默凑上前,一位眉目疏朗,唇红齿白的灵秀少年落入眼中,少年静静躺在玉壁内,脸色安详,似在酣睡,一时令他百感交集,五味俱翻。
这便是陆山,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