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翻遍包裹里的衣服,当时走的匆忙,把值钱的东西收拾了出来,并没有好好的收拾衣物,只是草草的拿了几件。如今夫人要穿,觉得哪一件都不合适,心里不免又懊恼了几分。翻来翻去只得找了件紫色的粗布襦裙。衣服倒是很干净,没有污渍,但是长年累月的浆洗,使原本就不鲜艳的颜色更加发白。又想着马车外天气似乎有转凉的迹象,转而又翻出一件藕色的对襟小衫,拿了条紫色的头巾,便准备给夫人送过去。
刚下马车,看到将军搂着夫人,虽然是背对着她,可她仍然局促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去也不是,重新回马车也不是,就这么尴尬的站着。
“父亲母亲,我们可以下来吗?弟弟憋尿憋的厉害!”一个小孩从马车上掀开门帘。还未说完,另一个小孩便急急的跳了下来,还未站稳,就跑进旁边的树丛,然后便听见呲呲的水声,以及小孩长久憋闷后舒适的叹气声。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个小插曲缓和下来,也正好解救了尴尬的李婶,她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把衣服递到将军夫人跟前,极为不好意思的说到:“夫人,奴婢的那些衣服真的没一件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件稍微还算干净些,只能先委屈夫人穿上了。待安定下来,让老李去给夫人买几件。”
梁静姝莞尔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说到:“如今李婶子这身粗布衣服,可比我身上这身值钱的多,最起码能保命!待安定下来,让李叔去城里购几件成衣,再购几匹布料,我们大家都做几身。”
李婶心里这才宽慰些,想着夫人锦衣玉食,这穿衣脱衣,之前都是有丫鬟伺候,如今逃亡,一个丫鬟都没有随从,只能她粗手粗脚来帮忙更衣,内心便又开始忐忑起来。之前她做的都是粗活,手上难免有老茧,若有划着,碰着夫人,该是罪过了。可是又不能让夫人自己穿衣,于是鼓起勇气,战战兢兢的说:“那奴婢伺候夫人更衣吧,夫人委屈下,奴婢手掌粗鄙,怕是会划着夫人。”
梁静姝看着她一会似是宽慰一会又紧张起来,早已猜到她内心的想法,想着如今已经是逃亡的人了,自然什么事情都不能像在将军府一样了,很多事必须亲力亲为。李婶子一家看起来倒是忠厚憨良,如今连儿女都跟着一起逃亡,也算是被连累,即使之前是主仆,今后还需要互相照应。便说道:“我自己来吧,将军这身战袍也不能穿了,还有两个孩子的衣服都要换掉,劳烦李婶子再去找几身合适的也给换上。如今我不再是将军夫人,以后自然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要他人来照料。”
李婶还想说什么,看到夫人转身上了马车,只能又折回马车去寻找衣服。
树丛中的小孩撒完尿出来,满足的动了动筋骨,这才打量起四周来。这便是将军的小儿子,赵承英,是梁静姝跟将军所生,也是府上唯一的嫡子。而马车上那个略显沉静的是大公子,赵承言,是将军一位妾室所生。两人看起来同样的年纪,承言比承英大了一岁。因为府上只有这两个小孩,平时承英便时时粘着哥哥。而承言虽然不是嫡出,平日里,梁静姝却待他极好,他也很乐意带着这个弟弟一起玩。
“爹,我们要去什么地方?马车都跑了这么远了,天都要黑了,还要继续走吗?”赵承英说道。
“去一个没有坏人的地方,承英,接下来便没有马车坐了,我们要开始走路了,你怕吗?”赵庭宠溺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我不怕,爹说了,我们以后是要骑马打仗的男子汉。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连走路都怕呢?承言哥哥你说是吧!”
“是的。”承言想了想,又说“父亲,天色渐暗,云层压的更低了,恐怕是要下雨,就这样弃了马车步行,要是遇上了大雨,母亲跟弟弟怎么办?”
赵庭透过树层看了看天,似乎大雨就要来了,明显现在走不是个明确的选择,可是停留在这里,更是危险。
这时,李婶已经找好了衣服送了过来,他接过衣服,吩咐道:“李福,你们也快速的准备,我们必须赶在大雨前找个落脚的地方。往回走有一条岔路,你把马车赶过去,然后速速与我们集合。”
“是!”李福赶紧去督促妻儿收拾行囊。
梁静姝从马车上下来,褪去华服的她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村妇,可是姣好的面容与那份从容端庄的气质怎么也掩盖不住。她略显害羞的低着头,接过两个孩子的衣服,重新回到马车给孩子们换衣服。
赵庭也脱下战袍,换上了李福的一件青色长衫,若不是眉眼间的那份英气,儒雅的还真像一个落难逃亡的商人。
一行人草草的换了衣服,又将行李绑在马上,便走进茂密的树林里。李福将马车赶到之前那条岔路口,用力的抽了两鞭子,看着马儿吃痛拖着马车疯狂的向前驶去,便急急的赶回去跟他们集合。
树林越来越密,头顶上的乌云也更加多起来,四周一点风都没有,一切都好像等着一场大雨来临。众人早已经是大汗淋漓,几个小孩子热的张着嘴呼吸,却没有人说停下来休息。树枝一根根抽在脸上,夹杂着汗水,头发碎叶子黏腻的粘在脸上。到最后,人都无法好好行走,走一步就要拨开前面的树枝,而脚下,早已经没有了路。
马儿再也不肯往前走了,不停的原地踏着前蹄,不安分的打着响鼻。无论李福怎样催促,都不肯再往前一步。众人不得不停下来,这时的乌云压的更低了,大雨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空气潮湿的似乎可以拧出水来。赵庭眉头一直皱着,青色的衣衫被汗浸湿,衣服下摆满是泥土碎屑,样子极其狼狈。
“把行李卸下来背在身上吧,马儿不要了。”他皱着眉头说到。
“这万万不可啊将军!其他马儿倒没事。可这枣红马跟了您多年,战场上跟你一起杀敌,不可以丢下啊!”李福惶恐的说到。
“如今,还是逃命要紧,把它留下,也许对它来说并不是坏事。”
李福还想说什么,可是将军已经开始解开绳子,卸下马上的行李,李福只能赶紧帮忙卸下。
众人把行李卸好,又分配好背在身上。赵庭不听李福劝告,背了不少行礼。李福抢着背了大半,李婶也背了几个轻巧的,李福的女儿如今也12岁了,帮着背了一包衣服,抱着年幼的弟弟。
赵庭摸摸枣红马的鬃毛,拍拍它的头,眼里的不舍一闪而过,然后带着众人钻进茂密的树丛里。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砸了下来,起初因为树冠茂密,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雨声,并没有多少雨水落在身上。随着雨越下越大,树叶不堪重负,大雨穿过树林砸在众人身上。现在已经是秋时的天气,众人又刚刚出了一身汗水,此时雨水打在身上,显得分外冰凉。
梁静姝怕两个孩子受凉,把他们紧紧扣在身前,想着多为他们挡点雨。可是周围的树枝早已经被雨水淋湿,树叶上也全是雨水,两个孩子早已经湿透,嘴唇也冻得发白。
天色早已经暗下来,加上又是雨天,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走了多久,众人的身子早已经累的只剩一副躯壳般,脸颊被雨水,被树枝拍打的没有了知觉。地势在这时突然开阔起来,周围的树枝不再拍打脸颊,脚下的路也变得越来越平坦。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雨势小了下来,远处似乎能看见几点零星的灯火,虽然看起来忽明忽暗,可是在这黑夜里尤为明显。
“前面有人家了!大家坚持一会,我们去找户人家借宿一晚。”赵庭摸黑看了看身旁的妻儿,语气终于不那么凝重了。他知道,要是再找不到人家,他们很可能就会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顺着赵庭的声音,众人看了看前方。不比他常年征战积累下来的坚毅,众人早已经是头昏目眩,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也不管前方到底有没有灯光,只管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赵承言坚持要背着弟弟,这时候双腿似乎灌了几百斤铅水。听到父亲说前面有人家了,内心突然变得欢喜起来,掂了下背上的承英,双腿似乎又充满了力量。
“哥哥,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了!”他在背上替哥哥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说到。
“没事,哥哥不累,马上就要到了。等会就有舒适的床榻和可口的饭菜了。”他像是说给弟弟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行人即便疲惫到了极点,却也忍不住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