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烟波浩渺,样子千篇一律,无可辨识,他们不知道是否出了残渊岭,向大漠之心迈进了多少距离。
霍白亦摇摇欲坠,一头栽倒,顺着沙丘向下翻滚,楚归鸳坐在驼峰间,抬着手眺望远方,全然没留意到身后没了人影,她大约行出百米的距离,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以前就没进入过残渊岭?”
以他的秉性,肯定不会干打破规则的事,她是明知故问,接连问了三四遍,无人应答,才回过头去,身后空荡荡的,举目处,霍白亦恰好跌至沙丘的末端。
她慌忙从驼背上跳下,连滚带爬的奔去,深一脚,浅一脚,在尘沙间跌倒了好几次,尘沙柔软,不至被擦伤,鞋子和衣袖中灌满沙粒,沉甸甸的。
霍白亦俯向尘沙,瘫如烂泥,她卯足劲将他翻了个面,他干净的脸颊沾满灰白,沙子钻进鼻孔,她拍了拍他脸,毫无反应。她便跑回骆驼旁,拿了水袋折返回来,尘沙不够踏实,走路特别费劲,一个往返跑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顾不上休息,拧开水袋,摇晃中,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水袋里的水一滴未动,早上启程时,她分明将水袋扔给了他。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是把所剩无几的水给她留着,可能太过干渴,身体严重脱水,晕厥过去。
看着不省人事的霍白亦,情绪复杂,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子。”
她倒了小盖水,挤开他的薄薄的嘴唇,瓶盖紧贴嘴角,亮晶晶的水珠慢慢渗进去,一些水溢出来,滑落到耳后,她尝试了很久,才让他喝进去一小口水。
日光正盛,她撑开一件白色披风,双手托着,替他遮挡耀目的太阳,他昏睡,她寸步不离。一个时辰之后,她的开始胳膊酸涩,腰背僵硬,眼睛被热浪侵袭得胀痛起来。
他们非亲非故,她本可一走了之的,原来他们两个都是傻子。
骆驼很听话,一直待在原地等待,偶尔抖动一下身体,驼铃声起。
不知时间跑赢了风,还是风跑赢了时间,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望尘莫及。
霍白亦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视野模糊不清,但那团红色分外醒目,也分外熟悉,便心安了。等到焦点渐渐清晰,他看见一张如花美眷的娇容,她一刻也没离开过他,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他双手撑地,艰难坐起,身体软绵无力,他扶额,缓和了一会,痴痴的看着她,似笑非笑,她保持这个姿势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表情有些痛苦。
一路上,她满腹牢骚他的障眼碍事,喋喋不休,眼下却是个大好时机,她没有趁机离开,原来嘴毒的人,都怀着一颗慈悲的心。
她有些气恼,轻揉着酸涩的胳膊,放松筋骨:“还笑得出来,看来也没什么大碍。”
“你为什么没有走?”他笑得有些狐媚,配上这张俊美的面容,简直是天衣无缝。
她不花痴,所以不会犯傻,站起身转了转腰,居高临下道:“本姑娘善良慈悲,本来是走了的,但是,不忍心看你被晒成一具千年不腐的干尸。你要记住,本姑娘救了你,是没那么好还的。”
“一命之恩总不会还不清了吧。”余生漫漫,总不会当牛做马任她驱使,光是想想这暗无天日的光景,背后就阴飕飕的。
“你说呢?”她表意不明的说,如果不趁此机会好生快意一回,岂不辜负了上苍一番美意。
“我是看在某人牺牲自己的份上,才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你别拿以身相许来报答我。”楚归鸳从来没打算过一走了之,她跨不过那个坎。霍白亦慢慢站起来,他尚处虚弱,身体摇摇晃晃,又差点倒下,看得她莫名紧张。
“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储备水源不多了,而大漠之心遥遥无期,我是想省一点,少喝几口水也死不了人。”他没想到,在巨大的蒸炉中,缺了几口水真会闹出人命。
在西界边境,霍白亦作为一名将领,奉献是他的一贯作风,他不愿自己的战友面对危险,宁可让自己以身犯险,因此,部下对他心悦诚服,之上受他感染,这一点模仿得淋漓尽致。
“不管怎样,谢谢你。”楚归鸳认真的说。
霍白亦不言,沉默的看向远方,他总要为穿越禁地和不诚实,付出一点代价。
短暂的休息,又启程了,他们一直未离开过残渊岭,那片红色石林只是它的冰山一角,在西界的版图上,残渊岭是谜一样的死角,从未有人揭开它的面纱。
他们迷路了,粮食和水也不够了。既不辨来路,也不识归途,人一旦丧失信心,后果将变得很可怕,焦躁和不耐烦会让人失去理智。
能自我安慰的是,圣境强者藏居于此,或许就是对他们虔诚的一次考验。她不放弃,是因为不认命,不想一辈子囚禁在尘埃岛上;他不止步,是因为不甘,母亲养育了他一辈子,还没享受到他的孝敬。他们开始大量缩减饮水量和次数,朝大漠之心做最后的努力。
昼夜交替,冷热循环,后来,他们以沉默的方式相处,休息时,赶路时,两相沉默。
这一日,行至沟壑纵横处,骆驼慢吞吞在前,他们拄着木棍在后。突然,骆驼失了前蹄,猛的沉进流沙,它挣扎了几下,随着深处的暗流缓缓陷入,后蹄死蹬,大腿肌肉紧绷,它拼命挣扎,也没坚持多久,流沙一寸一寸吞没它的身体,它无助的伸着脑袋,眼角滑落一行浊泪,对着晴空悲啼了一声,壮硕的身体被黄白色的流沙吞蚀殆尽,随它一同消失的,还有为数不多的行囊和生活补给。
楚归鸳不知所措,想去帮忙,被霍白亦拦住,望着她摇头。前面的境况谁都无法准确判断,只能选择放弃,冒然进去,他们也会陷进流沙,最后得不偿失。
直到最后的驼峰掩埋在尘沙之下,楚归鸳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为什么阻止我,你为什么不去救它,现在一无所有了,这下你满意了。”
霍白亦狠狠的将青铜狼牙戟摔在地上,指着骆驼消失的方向:“你去,我不拦你。”
早知道,就让他死在大漠,她愤懑的推开他的手,大步朝前,眼神果敢,红衣的裙尾飞舞,楚越尘眼疾手快,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将她摔在尘沙上:“你疯了吧?那可是流沙,你过去就死无葬身,以后的路都不用走了。”
“霍白亦,你就是这样冷血又懦弱的人。”她喃喃说道。
是的,没了丁点物资,他们也无法到达目的地,接下来,也只能等待至暗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