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上,黄昏勾勒出金色的线条,这种美有几分苍凉。
两只追云雀盘旋在半空,偶尔发出一声尖鸣,划破天际,很清灵很干净。
逆光之下,每个人都被光晕绘出柔柔的轮廓,眉睫之上跳动着余晖,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色彩。
“你们回去吧,放檀乐出关,是我一人所为,如果沐丰城有人前来取证,尽管推到我身上。”代蓬挥挥手,故作轻松姿态。
“老大。”心腹们纷纷上前,誓要与他共进退。
“别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似的,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前打仗艰险得多,我从没怕过,这又算得了什么。”代蓬锤着男人们的胸膛,劲力十足,或又拍拍他们的脸,宽慰战士们的心。
“此去沐丰城,什么时候回来?”当他的手离开一名小鬼的肩膀,小鬼期盼地问道。
代蓬明显愣了一下,努力挤出笑容,他走过每一位战士的身前,眼神是对他们多年付出的肯定:“就算我不在了,青钥关还是西界的一道铜墙铁壁,你们还是最铁血的战士。”
他着一件蓝白色长衫,挽起的袖口露出小麦色肌肤,他的脸被风沙磨砺出清晰的轮廓,眉眼如锋,一挥手,一举眉,身形如磐石般坚硬的男人,眼神里闪过一抹柔软。
“珍重,兄弟们。”代蓬抱拳。
不要问归期,不要伤别离,他的心永远与青钥关的弟兄连在一起。
没了铜甲铁盔的束缚,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翻身上马,长鞭落下,长衫飞舞,一腔孤勇向沐丰。
“老大,一路平安。”战士们挺直了身体,齐刷刷地望着代蓬离去的方向,腾起的尘烟蒙了他们的眼睛。
霍白亦与代蓬并肩而行,白色骏马在沙场狂奔,释放着野性与狂傲。
楚越尘、海盛与霍白亦分道扬镳,回沐丰城,等于自投罗网,他可不干那傻事。
闭锁丘上,楚越尘参悟了尘埃炼魂术,与弥横星一战,身体机能濒于崩溃,他暂留在青钥关,调养身体,正好可以思考如何营救楚归鸳。
沐丰城外,天空阴云翻滚,尘沙扑得人睁不开眼,三两行人匆匆进出。
两道飞骑缓缓停在了城门外,霍白亦摘下宽大的黑色帽沿,神色复杂地望向城门,稍作停顿,便向内行去。
弥横星背着弓箭,双手环抱,立于马路中央拦了去路,声音冷谑地说:“你还有脸回来?”
霍白亦遭到暗卫掌使刁难,代蓬深感委屈,跳下马来:“不关金汤将军的事。”
“可笑,我可没说是什么事,你反倒狗急跳墙。”弥横星偏着头,冷眼嘲讽。
“你……”代蓬气得哑口无言。
“呸,西界的罪人。”弥横星吐了一口唾沫,继续羞辱道。
弥横星立于马路中央,依然没有打算放行,而四周聚集了凑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尽管遭受冷眼,代蓬满心委屈,还是忍气吞声地请求:“我已卸去青钥关总兵职位,你别为难金汤将军,有什么冲我来,烦请弥掌使高抬贵手。”
弥横星趾高气昂,继续为难着准备进城的两人,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耳。
霍白亦径直冲到弥横星身前,食指向着他,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一条地位卑贱的看门狗,竟然骑到主人身上撒野。我霍白亦就算有过,也轮不到你暗卫掌使兴师问罪,我自去太庙,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由内阁会审。”
他毕竟是王亲贵胄,身份地位与暗卫掌使不可同日而语,一番话驳得弥横星哑口无言,他只得惺惺让开。
弥横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霍白亦进了城,愤怒的将弓箭砸在青石板上。
空荡荡的瑾妃殿,静得可怕,只有铜架上的白烛燃烧着,霍白亦缓缓靠近床榻,房间里传来脚步的回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近了,瑾妃安静的闭着双目,呼吸很浅,一床浅白色的蚕丝被覆在她的身上,他差点流出泪来,轻轻唤了声母妃。
她眉睫轻轻动了一下,霍白亦没有留意,自责地说:“儿臣真没用,不能让您脱离病魔。”
瑾妃没有好转,甚至更加严重,整个西界,已经没有医者敢来问诊,就连江湖骗子也没有。
“母妃,儿臣现在处境艰难,我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霍白亦大吐口水,也只有面对瑾妃时,他才不用顾忌。
碧姝姑娘在旁看得不是滋味,她安慰道:“将军,您已经做得够多了,瑾妃会明白你的。”
“不,我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失败者。”霍白亦捶胸顿足,他既没有保护好母妃,也没能守住重生令,三十年来,第一次生出沉甸甸的挫败感。
碧姝的安慰适得其反,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任由他在瑾妃的床头述说胸中苦闷。
幸得碧姝是个合格的丫鬟,把瑾妃照顾得很好,虽然她什么也感知不到,但是妆容如往常一样精致,首饰也是平日里爱戴的。
霍白亦渐渐平静下来,他对碧姝说道:“瑾妃是个爱美的人,谢谢你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碧姝受宠若惊,回道:“将军,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跪在瑾妃床前,连磕了三个响头,步履沉重向瑾妃殿外走去:“往后也拜托你了。”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碧姝目送着他的背影,一刹那,她觉得金汤将军是如此孤独,他的身后已没了支柱,原来会走得这么艰难。
她听说了霍白亦在残渊岭的遭遇,也耳闻了闭锁丘与青钥关的事,接二连三的打击,对高贵的他来说,是致命的。
碧姝从未见过如此颓唐的金汤将军,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奴婢,除了默默的做好他的身后事,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晚间,她望着窗外的半轮明月,默默祈祷着:“之上,你早点回来,金汤将军遇到大麻烦了,我们要帮助他度过难关。”
太庙里供奉着西界驾鹤西去的列祖列宗,牌位整齐,案几上的红烛从未停过,香薰缭绕。
一位披着破旧袈裟的老僧人守在这里,每日诵经三个时辰,抄写经文百遍,他在已经守了快六十多年了。
代蓬忐忑地跪在堂下,神色紧张,双手不自觉的撮在一起,身体因久跪而有些发麻。
里面已经挤满了西界的权贵,阶梯上方是主审台与监台,桌上放着案卷陈辞,头顶书明镜高悬四个字,笔力遒劲。
主审官正坐案前,仔细地翻阅卷宗,不时有随从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做报告,他或点头,或比划着交代几句。
这次的主审官是三朝重臣李泊鸣,位至御史大夫,出了名六亲不认,铁面无私,这次由他主审,想必是要坐实霍白亦的叛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