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书李立柱家回来,张有德有点儿头晕,原先准备去完立柱家就去找驻队干部小高的打算,现在也只能作罢,躺在炕上借着酒劲便昏沉沉地睡去……睡醒的时候,是晚上7点多。准确地说有德是被吵醒的,吵醒他的还是李建平放的《铡美案》,但这次和早上不同,他很生气,并且有一种想把挂在村口的那对儿喇叭砸掉的冲动。
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张有德感到头疼、感到口渴、感到全身都酸痛,觉得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灼烧一般。他左手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种无可奈何的疼痛,右手撑在炕上,慢慢的从炕上下来。站在地上的那一刻,仿佛天地在不停地旋转,双腿不听使唤差点儿跌倒。他拿起热水壶要去倒杯水喝,但打开塞子的时候,发现里面哪里还有热水,连水都没有。他无力地回到了炕沿上坐着,双手不住地揉搓着太阳穴,但疼痛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看着空空的杯子,张有德突然很想已经去世了几年的老伴儿,特别想。那时候,他喜欢喝酒,每当喝醉,老伴儿总是会把他伺候舒服,好让他安心睡觉,她会给他擦身子、洗脚、接倒他的呕吐物,无微不至。第二天睡醒后,床头柜上也会有一杯热水抑或是白粥,她说喝完酒第二天一定要喝杯粥或白开水暖暖胃。
张有德用手重重的擦去了眼角的泪花,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他能清楚地听到鼻涕堵塞鼻腔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人呐,就是容易回忆过去。人在的时候感觉不到,一旦离去,心知道你在不在意。老伴儿啊,我想你啊”……
张有德还在发呆,听到门外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离着房子越来越近,他赶紧撕了一块儿卫生纸把眼泪擦了,擤了一下鼻涕扔到垃圾篓。揉了揉眼睛,迎着房门走了出去,揭开门帘他看到迎面来的是满仓大叔的儿子来喜。来喜看到他揭开门帘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便提前喊道“有德啊,你睡醒了?刚从立柱家过来,说是你喝得也不少啊,现在好些了哇?”
有德一边迎着来喜往房子里走,边说“好多了,我的量你还不知道吗?咱千杯不醉啊,来来来,快到屋里来。”,有德招呼来喜坐到炕上,开始收拾给来喜拿些吃的东西,来喜挡着没让他弄,说道“有德啊,咱们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起来的,我就不和你拐弯直说了,我是来叫你去我家吃饭陪客人的,这不是乡里有几个精准扶贫的名额嘛,我和我爸商量着请村长他们吃顿饭,看能不能争取争取。我爸说你懂得多,也会说话,让我来请你上家去作陪。我看啊,你一个人也就别做了,直接去我家吃,倒也省事了”。听完这话,张有德心里既喜又惊,喜的是满仓叔夸他、看得起他,惊得是全村人都在想着吃饭送礼争这个名额,那他送出去的两瓶子酒也肯定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但,他随即就答应了来喜,说道“好啊,难得你和满仓叔看得起咱,我去吃这顿饭,但说好了,我要是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可别怪我啊”,说完招呼来喜先坐,说自己换件衣服就走。来喜笑着答应了,满心欢喜地说“那我就等你一起走,反正请的人都请完了”。有德之所以没有一点儿推辞而且答应得那么痛快,是因为他更想知道关于这几个名额更详细的一些东西,顺便也看看除了村长李建平之外还能有谁帮上忙,到底自己想要给驻队干部小高送的礼还有没有必要。
有德和来喜到的时候,李建平、李立柱和小高已经在炕上了,围着炕桌儿坐成了半圆儿,满仓大叔在边上作陪,炕桌上的酒下去了一小半儿,放着一碟子由黄瓜和粉丝儿拌成的凉菜,被夹得乱七八糟的。看到有德到了,都招呼着让有德坐在炕上,李立柱直接拉着有德的胳膊说让挨着他坐下,并且要罚酒三杯,以作为他迟到的惩罚。
有德打趣地说道“喝归喝,但说好了,不是罚杯,是额外奖励”,说完便和满仓叔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挨着李立柱坐了下来。小高倒了三杯酒,递到张有德面前,说道“有德叔,咱们还是头一次一块喝酒,借这个机会我陪你碰上三杯,以后队上的事情你还要多支持哩”,有德原本是想自己端起来三杯子酒直接合的,和李建平碰着喝他干不出这事,李立柱晌午两个人又刚喝完,一直憋着气都地方撒,所以也不愿意喝;他倒是愿意和小高碰上一杯喝,但考虑到和别人都没喝却单找小高,会让场面很尴尬。正好,小高举杯,倒让他少了一层顾忌,也让他坐在这里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接过小高的话茬儿,有德咧嘴笑着说道“好好好,高干部,咱们一块儿喝了这三杯酒,我们乡里人都实诚,说以后多支持咱就多支持啊。到底啊你们年轻人会说话,这三杯酒我喝的高兴啊”。说罢,两人连着碰了三次。三杯酒下肚,有德觉得和地又旋转了起来,他赶紧让来喜倒了一杯茶,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在嘴里随便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他想让凉菜在过嗓子的时候多停一会儿,好缓解一下嗓子上传来的灼痛感。但,这种灼热感并没有减轻多少,所以他又赶紧喝了一口茶,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李建平看着他们把酒喝完了,也打趣地说道“这才是我们张庄人喝酒的样子嘛,你看看其他庄的那些人,我上次去乡里开会的时候,我和其他庄的几个村长喝了次酒,他们就干脆不行啊,连劝带说,5个人才喝了1瓶子酒,根本就不过瘾嘛”。李建平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都随声附和着,但张有德头都没抬,他端着杯子咂了一口茶,嘴里嘟囔着“我看啊,当村长的少喝点儿酒,少收点儿礼,比啥都强”。这话虽说是嘟囔,但大家都在一个炕上那么小的点地方,听不到是骗鬼的话。
首先觉察到的,是坐在有德旁边的文书李立柱,他轻轻地用手按了按有德大腿,示意他别乱说,并且准备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但,李建平也听到了,他对着有德说道“有德啊,我知道你对我竞选上村长是有意见的,心里面憋着气呢。但是你不能否认谁当村长都是为了大家做事的啊。不说当村长要少喝酒,多办事儿,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你不喝酒吃饭怎么了解大家真正需要什么?只有在酒桌上,大家才能开诚布公地说出想法嘛!”,说完这句话,全场的人都有点儿手足无措了,谁都知道村长的理是个歪理,但谁都不敢乱说,也不敢在这个点儿接李建平的话茬,只有张有德冷冷地“哼”了一声。
见其他人都没说话,李建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队这次精准扶贫的名额很上心,我也知道今天满仓叔请我们吃饭是为了这个名额,但是,不能因为吃饭和送礼就能影响我们的评选原则啊,我们村委会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有原则的”。说到这儿,李建平停下来用余光瞟了一眼张有德,才继续说道“咱们村的情况,我们村委会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也不妨在这儿给大伙儿说说。满仓叔家,肯定是不用说的,每年村里的工作都特别支持,再加上来喜在县城打工也挣得不多,又管着两个老人,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所以给你们这个名额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听到这个消息,满仓叔和来喜都举着杯子和李建平碰了杯酒,脸上堆着笑满口的感谢着李建平。紧接着,李建平又说了几个村里人的名字,意思是8个名额中已经有6个基本上确定了人选,另外两个名额还在考虑。
这话一说,谁都知道,已经定了的6个人里面,要么就是送礼的,要么就是像满仓叔家这样请客吃饭的,剩下的两个说是在考虑,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以,为了剩下的这两个名额中能争取到一个,有德还要不要把宝押在小高身上,他得重新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