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小将军盧德恪,听到炮响,就让姐姐盧恪慧带队,骑马赶了回来。见到地上昏迷的家丁,就叫随从照看,自己则沿着车痕往前追赶。摸约几里路后,才听见前面有声响。变得跟机械人一样的傻大个成戟,正挥刀乱砍,成器带着的一小队人马,个个惧怕,不敢上前。成器连声喝道:“大哥,休要发狂!”只是毫无用处。
盧德恪纵马上前,阻拦说:“成壮士,意欲何往?快快推回。”
成戟头也不抬,一把越过炮架,闷声不哼,劈过来。盧德恪根本没想到这一则,一阵悲痛的嘶鸣,座下心爱的战马,一只前腿被劈成两断。盧德恪飞身跃下,躲过迎面劈来的第二刀,用长枪尾端抵住成戟的心窝。成戟一手抓着枪杆,一手拖着大刀往后退步,嘟嚷着:“青、青柴霸,还、还我爹娘;轰、轰你姑奶奶的;一、一担青柴,害我双亲!大、大炮啊大炮!当你怒火中烧,点燃胸腔之时,就算是从不压人的山丘,今天,我,也要把他夷平!”
趁着盧德恪压制住成戟,成器上前,几个耳光狠狠扇了下去,骂道:“别乱嚷嚷!爹娘是因为砍柴不小心摔伤,再被虫蛇叮咬而死。以前虽然常常犯混,却从来不会出手伤人。估计他是中了邪,被荒山恶鬼,附了心魂。”
可能是几大掌巴的原因,惊动了昏穴,成戟一愣之后,跌坐在地,一手捂着胸口,痛哭了起来:“娘亲啊娘亲,世上也只有你疼我,二弟他们又在欺负我了。”
一帮人见状,也是哭笑不得。盧德恪递给他一块干燥的麻布,叫他站起来,自己擦干沾满湿泥的裤子,又递给他一双完好的鞋子说:“听老一辈人讲,你娘亲,鞋子做得可结实着呢。”
接着对劈断前腿的马匹心疼不已,叫人帮忙救助,包扎伤口。且按不表。
再说盧笙,背负着“藏有私房钱的包裹”。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持着木棍,猫腰前行,只顾赶路。路上隐隐约约的杀气和打斗声,一概忽略。终于,在夜半时分,来到晓艺哥的家门前。
用晓艺哥交待过的暗号,试了几下,不见动静。院门铜锁虚挂着,也没上门闩。心中一惊,进入院子,借着烛火,厅堂中有准备好的酒菜,梁钩挂着新鲜的猪肉,宰杀好的鸡鸭;伊娅亲手种得一些瓜果蔬菜,和平日里晾晒的干货山果;井井有条,充满着烟火人家的气息。
屋后沟渠,涓涓的流水声,正应了那一首古诗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忽然听到几声寒鸦,惊恐悲切的鸣叫,绕过屋顶上空。盧笙心头一紧,探看两间卧室,不见人影。走出院子,沿路察看,在一个叉路口的小树枝上,挂着一条纱巾。像是伊娅平日里用来扎系额头“胎记”的纱绢,素净的纱绢上,绣有一个“小苹果”(野山楂),配有几张绿叶,简单生动,充满异界明快的画风。
用别具一格浪漫少女的风情,曾绣有五块用来裹系额头“胎记”的纱巾。分别绣有“小苹果”(野山楂),“小葵花”(单瓣野菊花),“小仙桃”(伯乐果,见多识广的雅萍则把它称为吴越相思豆);另外两块应该有特别含义,“小花魁”(红芍药)、“小燕禽”(年年飞来筑巢屋檐上的长尾南海燕)。
沿途追察,在离盧氏总族长家不远的地方,断了踪迹。
巷口中窜出一位穿着邋遢的大小孩,“大眼蛋”的亲弟弟“二狗蛋”,偷偷的对盧笙说:“不久前,瞧见几位官兵,扛着一个女人进了大院。”“二狗蛋”深夜游行,估计是想趁着下雪的冬夜偷摸点什么,以作为熬过寒冬的“储备粮”;自从他唯一的“小伙伴”成仁“失踪”后,“二狗蛋”就经常失魂落魄,形影孤单地游荡在村头巷尾。伊娅见着可怜,遇见了,如果有,总会给他一两个瓜果吃。
盧笙听闻此言,一筹莫展。一边准备飞鸽传书给叶晓艺,一边在附近瞎转悠,想办法如何营救。“二狗蛋”自告奋勇说,他可以钻狗洞,一探究竟。可刚爬进去,被大黄狗发现,差点被咬,侥幸逃了出来。
忽然背后一阵清风,有人拍了盧笙的左肩膀,往左转身,却发现“女飞侠”盧恪慧,笑着站在右后侧,说:“盧大算术家,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呢?”盧恪慧打着火把,被雨雪淋湿的青衣劲裤,使身材更显得苗条挺拔,发稍上沾着点点雪白的雪籽,熬是好看。刚才带“兵”回庄,瞧见鬼鬼祟祟的人影,施展轻功过来探看。
盧笙就把疑虑告之。盧恪慧表露出一付侠肝义胆的风范,说:“待我上前一探究竟,如果真是无故绑架,我盧恪慧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说完,施展轻功,攀上屋顶。总族长家可是当地的一处大宅门,几十间房子,一时难以探清。在一个房间中,仍亮着灯笼,挤着一屋子的人,她的母亲据然也被邀请在内。
显然已经商议了好一会儿,一干人等盧氏总族长定夺。
听见盧氏总族长说:“此事关系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只怕到时……”
一人接口说:“苍岭剿匪一战,据报告,叶家小子已被‘黑熊’撞落山崖,几乎没有生还机会。”
二族长接口说:“一帮小兔仔子,上战场的上战场,入狱的入狱,据说还有个‘神算子’,不足为大虑。”
“神算子,哼哼!”一个外乡族长,风尘仆仆,带人进来,俯耳低声说了一些什么,一群人马上交头结耳,表情严肃,低声唏嘘起来。躲在屋顶的盧恪慧听不清楚什么,也无心再细听什么。
因为,刚才一听说“叶家小子撞落山崖,生还无望”。她的心猛然紧紧一缩,莫名其妙地疼痛,痛得非常剧烈,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能打开这位少女的心扉,你会发现她对伊娅没什么好感,来救她的动机,只是道义所然。自从伊娅进村后,同龄隔年、旧日的小伙伴们仿佛就此与她疏远了,伊娅妖媚而另类,不像传统义意上的美女,但是含有一股特别美好、仿佛来自异域的气质,劳劳地吸引住众人的眼球和心气。不过,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一块“恶心的胎记”,盖住一些“妖狐气”。
有长辈说,伊娅是位“女巫”转世。可不,像是施了法术一般,从小无话不说、最要好的闺密杨帼,就跟她渐渐疏远了;盧笙自是不屑说,从小与她闹别扭,对伊娅倒是听话,厚着脸皮巴结般地叫什么“嫂子,嫂子的”;还有大胖子李辉、小豆子成仁等等村里几位出众点的隔年同龄人,都有往她这一边粘乎。
而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巫”,对外声称是远房表亲,事实上,还不就是叶晓艺未过门的小媳妇。
叶晓艺!盧恪慧的心又猛然紧缩了一下。出于我俩是同村人,同样出众的同龄人,我应该去野兽出没的山谷地带,找找看,是生是死,总得有个交待。免得像他的爸爸,死后,还被人们胡言乱语。
对了,记得四岁左右模样的光景,不知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热闹的聚会上,叶晓艺那高大俊朗的爸爸与她的爸爸盧韫,坐在一块,据然谈得甚欢。盧恪慧清楚记得,俩位爸爸开玩笑得说过什么“娃娃亲”之类的话语;好像是叶晓艺的爸爸抱起她,高高得举过头顶,比她爸爸盧韫还要高出半个头,身下是一片好热闹、好繁华的景象。
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中伤这对优秀的父子;再后来,渐渐地就疏远了。最后一次亲密接触,记得是时下城里读书人,称为“靖康之耻”的那一两年头。还是小少女的盧恪慧与大舅、母亲、二哥一起翻过前面的一座座山峰,过甬台,再往绍越地界进发。为来信听闻,立了“战功”的大哥转送东西,顺便走一门远房亲戚,为这位英勇的大哥,瞧一瞧有没有适合的、能使家族兴旺、长足发展的亲事。爸爸逝世了,这家景也每况日下。
路遇叶晓艺父子俩,俩人被乡民排挤,正往甬台地界谋差事。路上不太平,又是同乡人,当然结伴同行。从小还没有离开过浒沉镇的盧恪慧,翻过前面的山界后,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包括沿途一路的村镇集市、商贩行人、飞禽走兽;也包括好像很多年没见面、变得沉默寡言的叶晓艺,还没到发育期,仍和盧秀一样匀称的中等身材,但是那张脸庞比镇上任何一位男孩子都要英俊许多。
还有海,大海!传说中爬上阳葭山、海临尖就能看到的海,翻过百岗尖十二座山峰,就能到达广阔无垠的、蔚蓝色的大海!可是,虽然翻过座座山岭,到了儿时百看不厌、充满幻想、流浪着朵朵白云的山那边,可是海!仍然看不到海。但是,只需站到任何一个高一点的位置,张开双臂,仿佛就能闻到大海的气息,迎面吹来阵阵海风,汹涌澎湃的波浪,壮丽多彩的云帆。
盧恪慧吵着要大人带她去看海。叶晓艺淡然地开口,这一路走来,唯一一句完整的话语:“与传说不同,大海离此还有百里来路,近岸处混浊不堪,雄壮沧茫倒是真切得很。”
后来,两家人不同路了,在一个长满梧桐树的三叉路口分道扬镳。“海风”吹着叶晓艺的衣袂远去,这个坚毅沉默的少年,逆光的侧影,帅呆了。
再后来的一路上,盧恪慧虽然能够一一记住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可是再也没有那种新奇美妙的印象,冲击她的心灵。
不久后,听说前方战乱,逃难的人们成群结队的迎面跑过。家人预定的事项没有办完,更没有看过海,就只得往回走。最后,又翻过一重重山岭,回到浒沉镇。
一重重山岭!哦,不。决不能让一位曾经笑靥灿烂,又曾经沉默寡言的美少年,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