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蘅习惯早起,就着清晨的风,可以做无限的梦。她爬上院中的大树,靠着粗壮的枝干,偶尔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懒得拂去。闭目凝神,只愿烦忧皆东流,不再扰她片刻清净。
枯黄的围墙低矮,隔壁传来吱呀一声,许云蘅转了个身,不经意得瞥见了推开门走出来的赵诚。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是朗目疏眉。赵诚关好门,走下台阶时忽然听见上方传出声音:“殿下,早啊。”
他抬头望去,见许云蘅懒散得倚靠树上,一脸惬意。
赵诚将手背在后面,动了动嗓子:“早。”
刚想收回目光,就见那树上的女子飞身跃起,踏在了围墙之上。她半蹲下来,手托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昨天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赵诚在珠帘后面,许云蘅并没有和他对视过,现在,她的眼睛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赵诚的眼睛。
深遂似海,胜过暗夜。
认识人的第一面,是要看眼睛的。只有眼睛,才不回骗人。
当时许云蘅选择和江琉月交好地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是她看过得十四双里面最干净,最善良的。
至于赵诚的眼睛,许云蘅收回了目光,心中了然,这个人并不好相处。
“殿下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云蘅来做?”
她掂量着赵诚的心思,却怎么也猜不透。
“本王相信那个人不是你。”
没有人会对陌生的一个人有着绝对的自信,许云蘅追问道:“殿下为何信我?”
赵诚昂首阔步,走了几步又停下,将余光放在许云蘅身上。
“本王信佛缘,我们之间很有缘分。”
又不忘提醒,“起得这样早不如想想怎么抓到刺客,不要浪费这晨光。”
赵诚走出了院门,很快就消失在许云蘅的视线里。他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风里,在许云蘅的耳中回响着。她站起身来,回到了原本的树上,还不忘嘟囔一句:“我才不会为了想你的破事情早起。”
树下的许云蘅刚迈出院子,屋内的江琉月已经醒了。
江琉月醒来时旁边已经没有了许云蘅的身影,她早已习惯,知道她一贯如此,早晨起来练练剑,必要时洗个热水澡才可以。江琉月打了盆热水净面醒神,接着就寻思着要到王府内的洗浴池里去寻许云蘅。
江琉月刚出院门,就碰见迎面走来的梁护。那张俊逸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憔悴,颇有一夜未睡的感觉。梁护抖了抖精神,手中握剑的力气变轻,朝着江琉月恭敬得行礼。
他始终将她看作江府的千金小姐。
江琉月眼角酸涩,她抬起手,轻握住他相交的手,脑海中尽是往日温情种种。她扬起笑容,说道:“小的江琉月只是宋王府内的一个小侍卫,实在担不起梁统领的如此大礼。梁统领心善,圆了小人一段痴心的念想,小人感念恩德,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烦着梁统领了。”她使力将他的身子扶起,“以后,不要再对我行礼。我不是金陵城的江小姐,你也不是金陵城的剑侠。”
她没有去看梁护的眼睛,无论那双眼睛里有多少悲凄,有多少无奈。或许最开始的许云蘅说得很对,他本就是不爱她的。在金陵城里的所有作为,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她是局中人,险入情迷。断缘本不该续,如今她只想要断干净自己的所有痴望。
江琉月从坏情绪中抽离出来,只想着去正事,让梁护跟着自己一起去洗浴池里寻许云蘅。此时的天还未全亮,王府内人丁众多,早早就有人起来忙活着。江琉月穿行在王府内的时候,已经看到王府井然有序地在运行了。
江琉月行至洗浴池,就让梁护等在门口,自己去里面叫唤许云蘅。这个小丫头,最喜欢泡在舒适的水里,常常会忘记时辰。江琉月见到她的时候,她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和前几日的海棠花瓣混在一起,十分红艳。
她走近唤她:“云蘅。”
“嗯…”
水里咕噜咕噜传来声音,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阵阵涟漪,许云蘅从水里抬起头来。按照她说的,就是自己水性极好,在水里憋一炷香都不会憋坏。
许云蘅换了个姿势,仰躺在水面上,两只手在水里来去自若,整个人轻飘飘得宛如仙子。
江琉月有些痴了,久久回神,回忆道:“云蘅,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回来路上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吗?”
那日她们在见完梁护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黑衣女子,身段轻盈,慌张行事。
许云蘅想起来,不禁点了点头。
江琉月拨了拨池中的水,沉思道:“半年前我身在金陵,也曾听闻过殿下遇刺的事件。那日爹爹在府中召集幕僚商量大事,我凑巧经过也听进去几句,他们直言王府细作频出实则是与太子之位有关。”
洛文帝登基已有二十三年,如今已入不惑之年依旧未立太子,其膝下六子皆虎视眈眈。赵诚遇刺的事情之所以能震惊朝野,是因为终于有人按耐不住那颗昭然若揭的狼子之心。
新兵院一行十四人,个个的身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底细是李守纪查的,人是荣千巧准入的。若是他们中有一个人徇私,细作极易入府。可李守纪和荣千巧是夫妇不说,两人更是跟从赵诚多年,几乎是赵诚的左膀右臂。
许云蘅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嘲讽道:“现在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怎么不见你谈情说爱时也这么认真?”
江琉月将手中的水都扬到她的脸上,“有什么好笑的?我可是有大志向的女子,不拘泥于小情小爱。”接着又道:“快说,我们要从何开始查起?”
许云蘅也恢复正经,嘴角依旧带笑,“那必然得先查底细,我们的卷宗是不是存放在典籍阁中了?”
典籍阁,是整个洛朝存书最多的地方。相传宋王府曾是前朝的商贾之家,其家主极其喜爱书道,不惜花重金搜罗天下书籍藏于阁内。朝代更迭,战火纷飞,此处依旧完好无损。
赵诚入主此后,又在阁内开了一小处用来存放府中人员的卷宗。
她们的也必然存放于此。
“我们一会先去新兵院,再去典籍阁。”
江琉月接了指令,就转身出去找到梁护。刚同他说完事,就见许云蘅穿着一身粉衫裙走了出来。
江琉月有些惊诧,在王府内,无论男女侍卫都着同一服装,并不曾见女侍卫着衫裙的。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许云蘅有些委屈,“殿下让我穿的?”
江琉月更加惊讶,“殿下让你穿这个去查细作?”
许云蘅点点头,“是啊。”
于是,江琉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许云蘅穿着一身粉衫裙站在新兵院门口审问李荣夫妇和其余十二个女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