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他去穆林的石匠铺,他的妻子黑着脸。
“我的族人称其为天籁之音。”穆林递上一杯茶水说。
“族人?”燕回疑惑。他曾推测石匠来自极西之地,不管他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
“我的家乡,在遥远的翼洲……那里的人很清楚拥有天赋之人的价值。十岁时,村里长辈带我离开了家,去了王宫,教导我天籁之音。我记得那时候很想家,但从没有逃跑过。我们那的律法是,儿子犯了叛国罪,父亲同罪。我真的很想回到父亲店铺里,雕刻石头……他也是一名石匠。”
“你的家乡,允许黑巫术的存在?”
“那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很大的荣誉。”
“你知道它从何而来?”
穆林悲哀地笑了:“我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它就是你本身,它并不是另一种存在,它就是你自己。”
“那他们都教你什么?”
“控制,它和儿歌、军歌一样,要想唱好,就必须多加练习。我的导师是个叫梵娜的女人,她……”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摇头叹道。
“她的歌声犹如烈火,熊熊燃烧,震耳欲聋。她第一次对我唱歌时,我差点昏倒在地。”
“如果你听不出真相,那你就什么都听不到,这是她经常对我说的话。”
他眼神茫然,迷失在回忆中,眼中饱含悲痛。
“后来她死了……身为歌者,听见另一位歌者的死亡吟诵,绝非易事。我记得,她最后的歌声异常嘹亮,夹杂着愤怒和悔恨。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对皇室的忠诚只是一个谎言……”
“谎言?”燕回问。
“她最后的歌声是……是一个奴隶的哀嚎,她不愿留下我独自一人。我从歌声中看到一副荒废的村庄,四处浓烟滚滚,尸横遍野……那是我的家乡。”
他摇摇头,言语满含哀伤,燕回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段故事。
沉默片刻后,穆林继续说:“我居然没有察觉到,这种天赋的价值就在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想起梵娜在教导我时,经常使用犯人的性命为工具,你明白吗?”
燕回点了点头,想起剑术试炼时的场景。
“你懂得仇恨吗?”
“仇恨是灵魂的负担。”燕回低声说了一句。
“仇恨确实令我们的灵魂不堪重负,但它也能给你自由。梵娜死后,我又练习了四年之久,最后获得了皇帝的信任。有时候我很想一刀插进他的心脏,可我还想活下去。我被困在梵娜的仇恨之中无法自拔,我开始放纵自己,每日沉迷于酒色。后来,翼洲来了一群异邦人。”
“我听过很多关于异邦人的故事,他们来此交换货物,且价值不菲。而这批人之中,有一个女人,她也拥有血吟的天赋。”
“她很快进入到我的脑海中,并且挖出了我蓄谋背叛皇帝的想法,她欣喜若狂,以此威胁控制我。”
“那个女人是谁?”燕回问。
“我不清楚,总之她出身高贵,心狠手辣。”
“那你照她说的做了吗?”
穆林点了点头:“我毫不犹豫地做了,他们只是来此贸易,想借此骗尽皇帝的财富。一个月后,我始终担惊受怕,拼命掩饰的我恐惧,而皇帝也生病了。最初他只是咳嗽,后来他的皮肤变得苍白,双手开始颤抖,然后开始咳血,最后死的时候只剩下皮包骨头。“
“然后我便离开了翼洲,那时候我二十二岁,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儿,那是我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刻。自由甚至影响了我的歌声,它激昂地响起,寻找世间的一切新奇事物。我跟随它的指引,跨越了翼洲边境,走到了港口,搭上了一艘驶向东方的船。随后的二十年,我跋涉在东方的土地上,从一座城换到另一座城,在不计其数的神庙中过夜。我甚至在你们大梁境内逗留了一年。五年前,它指引我来到这里,从此我定居在这,它从未要求我离开。“
“即便是爆发瘟疫的现在吗?”燕回很好奇。
“它早有预兆,难道你没感觉?”
燕回想起凌灵那天跟他对话时,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没有危险?”
“也许吧。这意味着我们都应该留下。”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遵从血吟的歌声……”
穆林耸耸肩:“我不确定是不是命运。但我这辈子经历过很多风云变幻的事情,我选择遵循歌声的引导。记住,你就是它,它就是你。你可以聆听,也可以吟唱。”
“怎么吟唱?”燕回凑过来,语气有些急不可耐,“我怎么才能唱?”
穆林指着长台,燕回上次雕刻的一部分石头还在台上。
“我认为你已经吟唱了很久,歌声指引我们拿起不同的武器,笔、凿子……或是剑。”
燕回低头看向腰间的鸦斩。难道自己这么多年就是在做这件事吗?杀出一条血路?用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飞溅的鲜血,只是在谱一首血歌?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呼唤你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受伤吗?”
“我的血吟沉默了。”
“它为何沉默?”
“它要我动手杀人,我拒绝了,于是沉默了。”
“它只是在引导你,还在保护你,你应该相信它。”
“等剑鹤号返航,我就回来完成这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