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林远离大陆诸国,九天落雷仍然惊醒了天目海另一侧的一群隐者。他们在夜晚睁开了自己松弛但依旧犀利的眼睛,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汇聚在一起。
“看来……他们失败了。”
“不。”他们之中的人已经老得看不出年龄,“那二人虽然失败了,但我们想要的东西……已成功地现世。”
“可是能够引得九天落雷的,真是我们……能够掌控的吗?”
他们时而像许多人,时而像一个人。这是从第三纪就传下来的规矩,彼时四方星庭尚未分裂,大地仍然被贯穿土地的河川分为上游与下游。旧神时代的上下祭院,曾经拥有这现在四方国无法想象的尊荣和秘密。
此刻他们聚集在上祭院的残址之中,破碎的星光透过廊柱洒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使用水盆占卜。
“试问秘藏之宝,是否如我们所召?试问回归之人,是否如我们所愿?试问……那失落的秘法,将带来重启还是终结?”
水波在石盆中高速地震动起来,发出了一阵阵蜂鸣。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异状,仿佛无数信息的洪流在向这浅盆涌流喷薄。在他们看清结果之前,这承载无数圣意的石盆终于不堪重负,在激流中碎裂了。碎裂的石片向四面飞溅,在座众人仍保持着凝重,无人闪躲。
“这……这竟然是[警告]?”
“[……唯独别去无人的神殿,惊扰那无名的守卫。]那极西之地回归者的身份,竟然超出了我们的卜问范畴。”
“也难怪……会引起九天落雷。看来由此重归世间的,可不止一两位啊。”
“那么我们……也到了使用‘那件东西’的关头了。”
*
青池并没有看到落日林的边缘。
前一刻她还在那条狭窄的林间小路上奔跑,在千钧一发之际穿过了最后的封界。忽然一阵飞沙走石,天地瞬间暗了下来。她感觉脚下一空,便被风沙席卷着滚了下去。
风沙大得睁不开眼。待到一切过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袤的荒原上,视线左右无限地延展,消失在天地相交之处。土色大地上泛着些青黄的草皮,风沙抚平了她来时的足迹。极远处还有峰峦的黛色影子,淡淡地拓印在天际。
前后转了几个圈,开阔的视野中,竟毫无那座原始森林的痕迹。
恍惚中她知道自己的确来到了人世,也不能轻易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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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人世行走,仿佛一个破了洞的水罐。她也曾像在鬼族时一样,尝试模仿对方;可越是模仿人类的行径,反而越容易被看出破绽,倒不如反应慢一点,更像个普通的傻子。
做鬼难,没想到做人更难。青池再次深深觉得自己上了零的当。
青池偶尔才会想起鬼族的事情,那些记忆被太阳照耀得逐渐褪色了,最后停留在和零的别离上。然而零本身就像他们初见的那片枯枝一样,陡一登场就是已经褪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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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时,她用力推开了野外荒坟的棺材盖。这次她蛮幸运的,古棺的原主已经不知所踪,令她得以独占一间。当然有时棺椁虽然是空的,里面却会驻留着孤魂野鬼,有时吵得她也不得安歇。
每次醒来,她仍会依着习惯给附近的坟地擦洗灵位,点亮冥火,顺便再度勾描一下灵位上的姓名。这一行径流传到附近村镇之后,演化成了新的鬼故事。甚至有不少亡者的后代以为祖先显灵,于是带来了更多供品和香火。
这时她才明白,鬼族所食的冷酒和烟气从何而来。
她仍然习惯日落时出发,天亮便找坟地歇息。沿着水源,她路过了几个牧民的村庄,不曾在人类面前现身,但也不会离开大路太远。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终于走到人气稍聚的小城镇。
人世和鬼族的生活轨迹几乎完全相反。如今她空负着诗篇,却填不饱肚子。从没有哪部分章节讲人类如何生计。
青池心里觉得,诗篇实在太不接地气了。
《第四断章》仍然毫无头绪。人世也有类似鬼族的神庙,但是更加精细繁盛。人们会在神庙中点燃彻夜不熄的长灯,来往唱诵,热闹非凡,每个信徒都心怀明确的愿望。和昏暗渺茫的暗殿相反,人类的神仿佛供奉在阳光下,显赫得让她无所适从。
她仿佛看到无数强烈的意愿在神殿上升腾。辟邪,消灾,卜问,祛病……归根到底,每个祈愿都对应着畏惧。
人类怕鬼,更怕着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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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神庙总有附属的学堂,青池路过也会趴在高处蹭听一二,但总扛不住白日里浓浓的睡意。某次听课,她一不留神,从教室后梁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