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巍峨,于月光下如门神般伫立。再往北去,是无尽的草原,隐伏着死灵的杀机。
“数十年后,契丹人大概就是从这里打进中原的吧。”何成坐在马上,叹息道。
前世,梁晋争锋,中原动荡,河朔群雄自相残杀。在尸山血海中,耶律阿保机的巨大身影陡然显现,契丹武士的铁骑沿着燕山山脉滚滚向南推进,最终夺取了整个燕云十六州。
“中原竟无男儿!”他双眼圆睁,目光如剑直插入远方的天空,耳畔响起梦中无数次听到的声音:
“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回来!把汉人的力量再凝聚起来!”
孟子云: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
是的,何成是一个穿越者,确切地说,是唐末这个剧本中,第二位穿越过来的主角,或者说,接盘之人。
他是在家里睡觉的时候,被时空导演部抓到这里来救场的。
何成前世也是古代人,叫李振,是唐末五代时期梁王朱温的谋士。唐昭宗年间,宦官作乱,挟持了天子和百官。朱温率兵平叛,控制了朝廷。他却给朱温进言,把世家大族三十余人沉入黄河喂了鱼,因此获得了残暴不仁的名声。本来他并不在意,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他被“星探”选中的原因。
他记得那天早上,坐在院子里休息。忽然从西面刮起一阵狂风,席卷起漫天的烟尘。霎时天地倒转,白日西沉。他还没反应过来,双眼就被人蒙上,只看到一片漆黑,四肢也动弹不得,嘴里呜呜地发不出声音。
恍惚之中,他被人架上胡床,抬着往前走。耳畔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一前一后。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前面那人说道:“这一趟总算是省事多了,不像上次,特意去千年以后,抓了一个历史学博士,让我们俩找了半天。”
后面那人道:“是啊,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在朱梁的文臣中就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哎,你看清楚没啊,是不是他呀?别抓错了。”
前面那人道:“没错,就是他,戾气贯顶,一定是杀人如麻。只有这种人,才能平定乱世。”
后面那人道:“那就好,希望这事儿能在他手里完结。不然,等不到下一位过来接手,我们的经费就要见底了。”
前面那人道:“应该没问题。”顿了顿,又道:“主要是,那个历史学博士打的基础太好了,把原本藩镇割据的局面硬生生重新扳成了大一统。可惜,英年早逝。”
后面那人道:“是啊,本来这个项目黄了也就黄了,是上面有人看他做的不错,觉得还能救一救,所以才决定再找个人接盘。虽说中原衰落,夷狄潮涌的大气运还是没变,但总还是有希望。就看这人的本事了。”
两人叹息一阵,不再交谈。李振在胡床上听得晕晕乎乎。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他耳畔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从唐末讲到自己的主公朱温二代而亡,讲到五十年后,有一个叫赵匡胤的人终结了乱世,统一了半个天下,可还是丢了幽州,到后面契丹人靺鞨人党项羌先后打进中原,最后草原上的大汗成了天下的主宰。李振越听越心惊胆战,可是嘴里就是说不出话,迷迷糊糊又昏死过去,只听到那人反复提到了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逆转天下的气运,恢复汉人的力量!”
再醒来时,他已经换了一个身份,是三品云麾将军,检校润州刺史,西平郡王何元庆的次子,何成,年仅18岁。他随父亲回京探亲,在一次游猎中从马上摔下来,被李振的灵魂夺去了身体。
这时已经是四月,风清气和,草木茂盛。京师的显贵子弟多聚集在燕山脚下玩耍游猎,穿越过来的何成刚到京师,自然也不能缺席这样的交际场合。于是每日饮宴蹴鞠,纵马骑射。幸好他前世曾做过台州刺史,有过军旅生涯,对弓马之事十分精通,才未被这群公子王孙看出端倪。
至于,京师为何在燕山脚下。这自然要归功于那位历史学博士——伟大的大唐仁宗皇帝李佶(是懿宗的第三个儿子)。他修改了世界线,重组了神策军,削平藩镇,安抚四夷,把都城从长安迁到了幽州,改称天都。据说因为曾有一位高僧断言:“东北方有帝王气。”
大概安史叛军也是这样想的吧。
这些天,何成与贵戚子弟们纵酒玩乐,言语试探间,大概搞清楚了当下朝内的局势:仁宗在位31年,壮年早逝。他的次子李琛发动宫变,杀害了原定继位的顺和太子李赫一系,改元开宁。皇帝继位于阴谋之中,对原本属意于旧太子的神策军老臣们十分疏远,转而任用了很多出身底层庶族文士,这些人结成“新党”与老臣们分庭抗礼。自开宁十五年以来,朝内权斗不止,双方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皇帝也有意纵容,朝局江河日下。此时已是开宁二十一年的春天,皇帝身染重疾,缠绵于病榻之上,暗怀鬼胎的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北方草原的各个部落,也在暗地里酝酿着反唐的阴谋。
暗流汹涌,使他仿佛置身于前世的汴梁。无数的朱温和李克用在阴影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今日黄昏,宴会结束,众人散去之际,何成酒气上涌,想到半生家国之事,独自一人往北纵马数十里,直到月上中天,酒意稍退,才发现已到天都北口,前面就是妫州地界。
蒿草低伏,冷气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侵入腹中,恍惚之间好像又看到了汴梁的晚景。
“小楼灯明灭,俏脸粉生红,天意高难测,大笑玉体丛。”何成喃喃道。
两世为人,亦幻亦真。
夜风吹过来,透出一片凉意。何成摇摇头,拂去脑海中的杂念,策马沿着来路走回去。
刚到将军府外,迎面撞上家里的小厮七哥。对何成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客舍那边都等着您呢。”
何成翻身下马,正从腰间铜带上取下短刀,一听这话,问道:“找我何事?”
七哥道:“是江先生,江先生要走,说临走前非要见您一面,谁劝都不听,现还在寒衣堂等着呢。”
“谁?”何成醉了酒,一时有点懵。
“是江先生。”
“嗷,是他呀。”何成终于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名字,但他此刻只想赶紧沐浴休息,对这个江先生并没有什么兴趣,便吩咐道:“我就不去了,你给他一些盘缠衣物,祝他一路顺风吧。”
七哥有些为难道:“公子,江先生说,他有要事,一定要和您当面说,不说完他就不走。”
何成闻言,摇摇头琢磨了一会儿,无奈道:“那行,那我就去吧。”
也许能从这位江先生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何成令七哥牵了马,左右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往客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