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是一个独臂的男人,他是个大约四十几岁的单身汉,孤独的生活在一栋木屋里。我对他的生活并不是很了解,很大程度上在于我对他并不感兴趣,觉得没有必要去了解,何况盲目的进入别人的生活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粗鲁的事情。可是最近,我和他的交集似乎多了起来。这个独臂的男人,他的形象渐渐的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不久就幻化成了远处的山脉般矗立在我的回忆之中。
我像往常一样在一层楼顶上面晒太阳,我所躺着的竹椅散发着清淡的竹子香味,烈日的阳光照在我麦子色的皮肤上,我感到温暖,似乎又带着些许灼烧。远处的竹林被风吹拂着,摇头晃脑的,像是一片海洋中绿色的水藻一般随着海浪舞动。竹林旁边参天的椿树此时已经落光了叶子,黑压压的枝条像匕首一般刺向天空。天色晴朗,万里无云,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子。我眯着眼睛,陷入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的。
就在我的对角,便是独臂男人居住的木屋,上面有着一个小小的阳台,栽种着葱蒜,一处百香果藤蔓沿着窗户往屋顶上爬去,阳台边还有一只灰色的猫,此时慵懒的打着盹。一件格子衬衣随风飘,这副景象让我感到分外的慵懒。
不知不觉,我几乎快睡着了。
“喂,武。”
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叔叔,有什么事吗?”我对那个独臂的男人说。
“大概是有一些,你可以来我家一趟吗?”
“当然可以了,叔叔。”我回答道,伸了伸懒腰,然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我记得小些的时候,我经常到访他的木屋,特别是喜欢到他的木屋阳台上去看风景。从那个阳台往远处看去,可以看到葱绿的山脉,亦或是欣赏他阳台上栽种的水仙花和两朵蓝色玫瑰。
此时我已经走进了他的屋子,迎面是一个沙发,早已破败不堪,暗红的外套落着灰尘。客厅前面有一台小电视,大小大约有两个西瓜那么大,音像模糊,恍如是砂纸一般。这个房间并不幽暗,四处都有着窗户,厨房就在外面,此时炉火正旺。那个独臂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脸色平静,他秃秃的额头,一双灰蒙的眼睛,穿着一件掉色的t恤,脚上是一双旧皮鞋,臃肿的面庞,挺着一个大肚子。
“叔叔,有什么事吗?”我问。
“武,请坐。”他客气的说。
我坐了下去,软乎的沙发还带着一股凉意。
“哦,这种事情真是难说出口。”他支支吾吾道,就像是一个腼腆的小孩子。
“叔叔,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不要客气哦。”
“是这样的。”,他说道,吸里口气,然后叹了一声,仿佛很疲惫的样子。
我双目看着他,作出其力倾听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他喃喃道,“你知道我的,每逢赶集日子就会驾驶着我那辆三轮车去往集市,这已经成为了我一种习惯。像往日一样,我早上起来就匆忙吃了一顿早饭,酸菜炒腊肉,然后急忙驾驶着我那辆三轮车去接客,是的,我用这种方式来赚取零花钱。当我行驶在荒僻的山路之间是,天开始阴沉下来,刚才还存在着晴空万里,如今只剩下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乌云像海浪一般倒挂在天边。云山起伏的弧度向远处纵横,我手机里面播放着伍百的挪威的森林。
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冷飕飕的,看来是快要下雨的天气,我加快了速度。正往前面行驶,模模糊糊的看见前面有人影,当我靠近时,我更加确定了,是一对母子。那个女人正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着大风,两个人凄凉的站在路边。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褪色的黄色t恤,裤子是黑色的,脚上穿着一双破败的女士皮鞋子,头发被风凌乱的吹佛起,很瘦,不过依然可以看出大约只有四十岁左右,她的臂膀之下则站着一个很瘦弱的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格子衣,一头蓬乱的发,像只小鸡一般无助都躲在妈妈的躯壳下。
”喂,妹妹,要搭车吗?“我停下车来对他们说。
那个女人抬起脸来看我,虽然相隔模模糊糊的窗玻璃,我还是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是的,一辈子。她脸部的五官,她左脸颊上的那颗黑痣,以及她那薄薄的嘴唇,一双迷蒙的眼睛,是的,她曾经是我的,而如今,我却在这里与她不期而遇。你知道那一刻我有什么想法吗?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就像是一条濒死的狗。
我正犹豫要不要打开车门,那个女人用轻微的声音道:”麻烦您了。”
刚一说完,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那个女人匆忙的和他的女子上了车。灰蒙蒙的天色,周围显得雾气浓浓,我什么都看不见,雨滴像是小型***撞击在地球般溅到在我面前的玻璃窗,雨声像沸腾的水。远处笔挺的杨树随着风舞动,翠绿而又模糊,像是水墨画,又像是抽象画。
我在前面紧张的屏住呼吸,我甚至可以听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颤抖的轻微声音,我的心在嘟嘟的跳,就好像是墙角跳跃的麻雀。真的是她吗?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我用眼角撇过去,看见她正撩着耳边的头发,甚至还看见了她眼角的皱纹,那是中年女人的皱纹,像是风干的橘皮,又像是树的年轮,我不免哀伤起来。
“今天的车真的很少,所以麻烦您了。你也是要去街那边吗?多少钱啊?”她问道,恍如没有认出我是谁。
“啊噢,不用不用,我也是顺路而已,当然不用给钱了。”我支支吾吾道。
“万分感谢。”她说完后呆呆的看着窗外。
这辆三轮车孤独的行驶在灰蒙的大道上,外面的风混合着雨水肆无忌惮的吹,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可我的心分明激动万分。这个女的是谁?这个女的就是我曾经的永远的生命之光。
独臂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闪闪发亮眼睛像鹰一般的看着我。
“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掏出胸前口袋里的一盒烟——一盒红色包装的红塔山。
“你要一支烟吗?”
“不了,我最近不想抽了。”
“那好的,不介意我抽一支吧?”
“当然,我不介意。”
他又从左腿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黄色的塑料打火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点燃了口里面的那一只香烟。然后闭上眼睛很享受贪婪的吸了一口,我沉默的看着他,期待他将故事说完。
你知道吗?我活了四十多年,别人说给予我的爱永远都是那么点。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瞎了左眼的肥胖女人,她粗鲁不堪,时常对我又打又骂,所以我是个缺爱的孩子。对于之前自己所遭受的痛苦,我感到十分的委屈,她就像一团我永远无法解开的谜。我家境十分的贫穷,我记得我小时候甚至只能穿着一只鞋去上学,衣服袜子也是补了又补,那种贫穷又卑微的生活,其实倒是没有让我觉得怎么难过,因为大家当时都一样的贫穷。大约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踏上了万一出生计的生活,也就是当一个打工仔。
他一边说着,偶尔吸一口烟,氤氲的烟气在房间里面飘散而去,厨房里的炉火散发着暖气。
“十五岁的少年,其实懂的东西并不多,难免会畏手畏脚,我起先是去一家电池厂工作,每天的任务就是重复的将电子外壳套上去,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我的肌肉又酸又痛,这种痛苦我至今记忆犹新,人像机械一样劳动的话,终究也会像机器一样散架。只不过物理性少一点,这像是魔法,让你的浑身渐渐的衰老。我十五岁的面貌简直有二十几岁人的样子,眼角开始生长出皱纹,因为长时间熬夜而面色惨白,不时也会有心悸。就这样,我坚持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逃离的那个电池厂,跟随着我的一个老乡过上了开货车的日子。你难以想象,人类在困境之下的适应力有多强,单就是学车这件事情,我很快就学会了。对于我来说,当这然不需要多少天赋,只不过需要我很专注的重复的练习。当时,我开的是一辆白色的货车,一个庞然大物。而我的任务就是每天奔波于公路之上,为有需求的客户运输东西,有时候是运输海鲜,有时候是运输水果,有时候是运输衣服。虽然这是一个不断移动的过程,但实际上每次的线路就那几条,所以沿途有几家饭店有几家理发店我都是一清二楚。旅途中有一段公路特别的漫长,我要经过原始森林,再通过一片蓝色的湖泊。尽管这种景色在视觉方面看来于我来说非常的美好,但这也是一段寂寞的旅程。不过幸好旅途中还有一家餐馆,我常常在这儿休息。这家餐馆的老板是一个肥胖的男人,大概是河南人,他人非常的和善,看起来像是一个热情的大哥。他头秃着,下巴的肥肉耷拉,腆出一个大肚子,常年穿着深色的衣服,讲起话来总会不自觉的嘟着嘴,性格软,非常和善。此外,他的老婆,也就是老板娘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直性子,嘴里满口的荤话,不过倒还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服务员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长头发,圆圆的脸盘,身躯非常的瘦小,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老板的妹妹。
我大概每两个星期就要在这里停留一次,休息大概三个小时,休息的时候我一般不敢喝酒,怕出事。当时我少气方刚,一喝酒就头脑发热,做事也就容易冲动。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不时往我这边看来,似乎想跟我说些什么,却又不敢。
但有时我实在憋不住想喝酒时也会点一二杯酒。
服务员,再给我来一瓶啤酒。我吩咐道。
“哥,您不能喝酒,等会还要开车呢。”她红着脸说道。
在外面没有人疼久了,就算是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话,就让我开心的不得了。
“姐,你年纪比我都大呢!甭叫我哥了。”我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