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戌甲出门修练。约莫半个多时辰,就看见车马驶来,停在史峦的住处旁。车上下来几人,最后下车的是阍大人,看来是给史峦送各路的情状。这么早就来了,也真是难为这位大人了。史峦出门将阍大人迎进屋去,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将阍大人送上车马离开。之后,召集所有弟子去屋内商议。
等众人陆续到齐了,史峦说道:“半个时辰之前,阍大人将最近各路的情状送来了。刚才我略略看了一遍,这里还些抄录的副本,你们各自拿去先看一看。”
桌上有一厚沓纸张,便是史峦所说的副本。众人各取了一份,在屋内寻一处位置浏览其中内容。山上修练的弟子,但凡道法略有小成者,皆神智清明,记忆之能远超寻常之人。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已将情状内容存于心中。
见众人浏览完毕,史峦说道:“看过了阍大人送来的东西,大家心里应该大致有个数了。这潜在的乱子若只是在一地发生,倒不算什么大事。可依眼下的情形而言,一地生了乱,便有可能引燃别处,最终小乱烧成大乱。所以,后面不管做任何事,都务必要谨慎些。”
说完,史峦故意停顿,看了看四周的众人。见无人做声,史峦接着说道:“我考虑了一会儿,认为首先得摸清状况,才好部署后面的事情。阍大人送来的情状上写了可能生事的一些人”
和地方,我想找些人潜去察看一番,不知各位有愿去的么?”
众人嘀咕了一会儿,有一个弟子站了出来,说道:“我是练体的,干这些潜藏探查的活儿应该合适。”
有了一个带头的,跟着又有几个练体的站了出来。戌甲心中没个底,见站出去的练体弟子越来越多,索性也跟着站了出去。到最后,大多数练体的和几个练术的站了出来,练器的估计是觉得干不来这活儿,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
史峦琢磨了一会儿,将几处可明面查探的宽阔地方分派给了练术的弟子,剩下那些须暗里跟踪或查探的人与地方分派给了练体的弟子。戌甲也被派了个任务,盯梢一个记录在情状中的匠人。
到了晚上,史峦依照早上的约定,领着被分派了活儿的弟子们又去了衙门。阍大人及与此相关的大人们早已等候在衙门,坐下之后,史峦对着诸位大人说道:“日间在那边商议过了,觉着应当先探明清楚,故而挑出这些人,并各自分派了活儿,大处、小处、明处、暗处的都去查一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说完,史峦抬手指了指在座的这些弟子,然后看向阍大人。在座的大人们互相看了看,都没说什么话。等了片刻,阍大人才说道:“上仙的本事,下官等自然放心,只是有一点还请上仙留意些。”
史峦问道:“须留意些什么?”
阍大人犹豫了一下,答道:“此事或许山上另有仙人牵涉其中。”
史峦听了一惊,忙问道:“此话当真?大人可有证据?”
阍大人摇了摇头,说道:“下官哪里能从仙人身上取得证据?只是无有仙家手段的话,这各州府的乱子又怎会在不经意间似被织成了网一般?倘若只是刁民闹事,那无非是此地闹一闹,彼处响应一番。遇事骤然暴起,遇阻而迁延日久,必渐散去。绝不会如目下这般状况,各处皆伏藏于地,蓄势而待发。下官及之前好几任上都不曾见过如此情形,着实是让人心惊得很。”
听到这样一番话,史峦面色渐渐凝重,在座的其他弟子也面面相觑。大家心下都明白,若是真有山上的人掺和了进来,那原本以为山下的事就变成山上的事了。史峦一个求仙人领着一帮未出学堂的弟子,在山下时还算是人物,可回到山上就什么也不是了。遇到山上的事,一个不小心翻船落水了,旁人怕是连拉一把都不敢。
沉默了许久,史峦抬起头来,说道:“不管刚才阍大人的猜测是真是假,为免惹上预料不到的大麻烦,今后在座的各位定要谨慎再三。尤其是被派了差的,查探就查探,勿要再去做别的事。若是中途明里或暗里遇上了阻拦,能躲则躲,实在躲不掉时,宁可转回再寻机会,切记不可与之动手,切记!”
在座的不管是山上的弟子还是山下的官员,都明白话中的危险意味,皆朝史峦点了点头。又思忖了一会儿,史峦对阍大人说道:“还请大人带话给各衙门,这些日子务必约束好各自僚属及差役,只要不是关乎性命之事,能退让就暂且退让。我这便回去再仔细谋划一二,务求周全。”
说完,史峦站起身来,与几位大人耳语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山上的弟子们离开了衙门。回到住处后,史峦又把众人召集起来,将之前阍大人的猜测说了一遍,让众人讲讲看法。
各自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出来一人,说道:“既然可能牵涉到山上,那就真得十分小心才是。能把这么大片的山下给串联起来,那必然不是几个求仙人,甚至一般登仙人能办到的。咱们都是最下两层学堂的弟子,无亲无靠的,放在山上其实什么都不是。真要是坏了哪位不露面大仙的事,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这时,另一人站出来,说道:“你说的这谁不明白?可这趟差也是山上派下来的,若是没办好,照样没好果子吃。把差办好了,好歹明面上还能有个倚仗。这时候要是让了,没把差办好,日后山上罪责下来,去哪里寻得那不露面的大仙来救命?”
听到这话,史峦眼中一亮,既而低头、负手来回踱步。众人见状,也都默然不语。良久之后,史峦停住脚步,转身面向众人,说道:“办差还是不能松手,至少明面上要用心,不能让人抓了话柄。至于暗地里,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这差是个活期,眼下先在远处观望,无人阻拦就慢慢朝里拱,有人出手便不要纠缠,回来商议之后再做决定,明白么?”
众人嗯了一声,各自点了点头。史峦便说道:“目标之前都已分派好了,从明日起,先各自去熟悉环境,只看不问,宁可跟丢了,也不要靠太近。其中的分寸,各位自行把握。至于暂时没被分派到的人,就留在此处,无有招呼不得擅自离开,记住了?”
众人纷纷称是,史峦便一挥手,教各自散去。回屋之前,戌甲叫住单源,问道:“师兄心中可有把握?”
单源摇了摇头,说道:“若单论这差事,倒是没什么。癸层不比你那辛层,平日里杂七杂八的事本就不少,这类差事就算自己没亲历过,听旁人一遍一遍说起,心中也能大致有个谱。可牵涉到山上就大不同了,以癸层弟子的处境,眼下我心中怕是比你还忐忑不安,唉……。”
戌甲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二人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开回屋了。看着桌上摊开的便装,戌甲心中竟是空空如也,半点想法都没有。没了办法,只得说服自己时限尚宽,可以慢慢来。不过心空倒是让神也静了,望着窗外的夜色甚是无聊,戌甲摊开手掌练起控火来了。
一夜过去,戌甲穿上便装,离开住处,循着事先定下的小路前往目标居住的街区。到了街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戌甲抖开全身上下,不急不缓地走入街道。等到了那匠人居所不远处,戌甲特意买了一碗汤面,一边走路一边佯装吃面,时不时地低下头去喝汤,眼睛却瞟向居所。讲老实话,戌甲此时觉着十分的别扭,不由地想起了曾在文馆书册中看到过的折光术。施术在人,便能令周身被照之光偏折。不凭灵气,纯以肉眼,那即便人在面前,也难以察知。只是那折光术在一般层次的术法中也算难练的,戌甲自己想来怕是与之无缘。至于灵气,亦有与折光术相类的骗灵术,乃是导引他人灵气至别处,借人或物以代己形,纵有灵气过身,终却是人或物为他人所探知,而非己也,故言骗灵。只是此术已属精良层次,戌甲更是不敢作非分之想。
佯装吃面的行人从那匠人的屋前走过,瞟了几眼,大致记下了正面的出入形制。又分别将背面及两个侧面都察看了一趟,在心中大略勾画出了四面出入的路线。完事之后,寻了处沟渠将汤面倒掉,而后燃起掌火将纸碗及木筷烧掉。诸事完毕,依旧是不急不慢地走去另一处事先定下的角落。趁着四处无人,提起一口气,飞快地离开那块街区。
回来之后,与史峦说了一下。考虑了一会儿,史峦让戌甲明日试着再近些察看。到了第二天,戌甲仍是去那条街道上,手里还提溜了一提菜。上次是沿着远处那一边的路走,这次戌甲却是沿着贴近匠人门前的那一边路,换了个方向,从另一头走了过去。到了那匠人的门前,故意手一软,将那一提菜撒了一地。往来的行人有觉察者,多朝戌甲望去。戌甲佯装窘迫,做出急忙拾菜的模样。只是一回能拾的菜故意拾两回,且皆是面向门前弯腰拾菜。几次来回,近处的情况也大致记在了心里。
回报之后,史峦教戌甲最近几日不要再接近匠人住处。只在附近寻几处居高地方,不定时地换地方盯梢即可。戌甲依令寻了两间茶楼,一间二层书坊,以及几间多层店铺,自己扮作闲人,从早到晚在那几处地方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