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两个月,秦月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一样,忙并快乐着。可每天满得要溢出来的日程,秦月的确没有花什么时间跟妈妈在一起了,这样一想,她就答应了下来。嗯,既然是这么特殊的日子,那她也应该请请客,谢谢恩了。就这样,秦月周末的日程如下:周六上午和妈妈去教会参加复活节礼拜;中午和妈妈吃饭;下午和helen逛街,顺便请她吃饭;周日上午去参加威廉他们的礼拜,中午请他们夫妇吃饭。
周六一大早,秦月的生物钟就叫醒了她。秦月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无奈地叹了口气。桐油罐注定了要装桐油。真的闲下来,她整个人都没精神,可一旦忙起来,尤其是能学到新东西时,她就像是迷路的旅人重新又找到了方向,只顾着满怀盼望地往前冲。
船厂的工作秦月已经慢慢上了手,合资公司的项目如今在基础设计阶段,她和陈瑞已经与该项目荷兰方的项目经理adam通了无数次的邮件,协调荷兰的设计和船厂的生产进度。adam下周就要过来了,合资公司的司机从她这里已经拿到了老外的航班信息,到时候,秦月或者陈瑞中的一个也会随车去机场接人的。房厂长前一段时间还陆陆续续地面试了几个人,招了名姓孙的工程师,协助adam的工作。他还招了个出纳,据说是船厂军代表(代表海军常驻船厂,监督船厂军船工作进度)的家属,四十多岁,面容秀丽,为人爽朗,秦月和陈瑞都很喜欢她,管她叫林姐。至此,合资公司这个麻雀的五脏已经配齐了:房厂长(来自船厂),项目经理adam(来自荷兰),现场督造孙工(来自社会),会计小陈(来自船厂),出纳(关系户),司机(来自船厂),陈瑞(关系户)和秦月(来自社会)。秦月私下里觉得这么小的一个公司人员背景的复杂程度够织张网了。因为人员的招聘完全由房厂长掌控者,一向喜欢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的秦月无法理解房厂长的这种做法,如果想用熟手,船厂人才济济,他大可以全都从船厂调任,为什么又是军代表家属,又从厂外找人呢?不过这些事她跟谁都没说,只将这些疑虑放在心里。房厂长给她的感觉非常地复杂,像个洋葱,恐怕你以为看明白了他,其实也不过只见到了他的一层罢了。日久见人心,不着急,慢慢来。
秦月跟妈妈到教会的时候,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母女俩都是不喜欢迟到的人,既然早起了,就早出发过来了。教堂从大门口开始就有人负责接待,门口的人打招呼问候,及至他们进了教堂,就有人把她们带到座位上去。因为到的早,所以,她们的位置很靠前。
这座教堂,秦月以前路过过,进来却是第一次。在外面看,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并不高大雄伟。到了里面,却发现空间很大,能容纳的人也超乎了预期。成排的座位和在美国电视剧中所见到的教堂没什么不同,前排的椅背上有给后排坐着的人放圣经的地方。秦月把带来的圣经放在了上面后,特意四处看了一会儿,嗯,没有让人下跪的地方,所以这里不是天主堂,而是基督教堂。她刚上大一的时候曾去北京找高中同学玩儿,同学领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天主堂做过一场弥撒。神父的话一句一顿,每次他一停下来,下面的会众就会说“阿门”,秦月当时听得聚精会神,却还是有很多的内容没听懂。弥撒结束的时候,有的人跪下去祷告,秦月那个时候才注意到,每排座椅的脚下,都有包着海绵的跪榻,和长椅齐平,可供所有的人下跪祈祷。后来回到临海市之后,秦月就去找了一些关于基督教、天主教的资料来读。了解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这些知识和她的生活无关,看过后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今天秦月跟着妈妈又一次地走进了一座教堂,当初看过的东西这才重新冒了出来。即使这里不是天主教堂,却仍有很多天主教独有的特色。比如墙壁上的壁画就是著名的“苦路”(耶稣从被审判之后,背着自己的十字架一直走到被钉死的地方,这条路被天主教称为“苦路”,是敬虔的天主教徒要一步一跪拜的一条路。每年都有成批的天主教徒去以色列朝圣,“苦路”是他们必去的。)。还有穹顶和窗户的样式,都和中世纪的教堂相似。秦月琢磨着,这座教堂恐怕在修建的时候模仿了天主教堂。
教堂里的人越来越多,秦月不敢再东张西望了,就拿起圣经来翻看。身边的妈妈拿着诗歌本,正翻着一页轻声地哼唱着。秦月听了一笑。自从老爸走后,老妈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以前记忆力好到几乎过目不忘的老妈,现如今常常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不到东西。如今,老妈信了主,在教会里交了些新朋友,慢慢地,心里有了依靠,精神头也比以前好多了。无论上帝是位什么样的神,老妈似乎都因为他的缘故得到了安息。这一点,秦月是感恩的。至于,他带走了自己老爸这件事,那是他们之间的一笔账,不能混着算。
秦月摸着手里的圣经,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大学时期。这本圣经是大学时外教送的。秦月上大学的时候一共有过两个外教。第一个叫马克,是她大一时的外教。马克很有意思,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律师,家里有私人游艇的那种,可他在上大二的时候却辍了学,然后就开始流浪。直到今天,秦月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听到马克讲这些往事时候的震惊。马克先当了半年多的流浪汉,从一个城市漂到另一个城市,从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在公共水池那里掬水喝。后来,他报名当了水手,随着远航的船出海了两年。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马克嘴角含笑,他跟这帮学生说,你们知道吗?一个人的头发如果一直不洗,八个月之后就会焕然一新,没有一丝的脏污。全班的同学都听傻了,有个男生跃跃欲试,其他人笑着打趣他,别闹了,就算你忍得了脏,我们也受不了你。马克解释说,那是因为船上用水不易,自古以来留下的传统。当然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照做了。不过,他的确是亲眼见过这么一个人,也惊奇的不得了。再后来,马克在一个旅游城市上了岸,买了几条小破船,修理粉刷了一番,开始租给游客划着玩儿。再往后,他遇到了几个中国游客,觉得中国是个遥远又神秘的国家,就跑到这里来当外教了。说实话,马克并不是个好老师,他没有什么教材,也不觉得他有备过课。上课的时候,常常扯东扯西的,就过了四十五分钟。但他本人却十分有趣,虽然没受过高等教育,但因为出身不低、阅历丰富的缘故,不仅言之有物,而且还常能语出惊人,且有急智。所以秦月对他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大二的时候,他们换了个外教。新外教是个加拿大老头,据说是文学哲学双博士。他们这个学年一共有四个班,以前他们共有两个外教,马克负责两个班,还有个老外负责另外两个班。可现在,马克和另外的那个外教都离了职,只有这个系里新聘的七十岁老头来教他们全年级的学生,所以外教课就成了年级的大课,必须用阶梯教室才能坐得下。想起这个老头,秦月就想笑。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的表情都是一脸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刚开始的时候,秦月十分地不以为然,觉得老头太小看他们了。临海大学英语系是一表,招来的都是重点高中的尖子生,哪一个拉出来都不白给。可后来老头开始上课的时候,秦月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愚蠢的人类。因为无论老头讲的是什么,对他们而言,都几乎是颠覆性的。
老头的课叫做“westernculture(西方文化)”。从名字上看,泛泛得很。秦月刚拿到课表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能讲些什么,而且,让她抓狂的是,这门课仍然没有教材,全凭老师杜撰。可第一堂课上下来,就没人再敢小看老头了。因为他开篇讲的竟然是认识论。秦月至今还记得老头上第一堂课时的情形。胖胖的身材掩在讲台的后面,老头斜坐着,一个一个地叫男同学(他们上外教课都是用英文名,所以从名字上就可以判断性别。)到前面去,对着全年级的同学回答他的问题。每次老头都是等那个男生背对着他,面向着大家站好了才提问。问题不难,都是些常见的社会问题,跟电视上社会栏目里提的问题差不多。具体问题和同学们的回答,秦月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站到前面去的每个男生都因为急着思索答案,总是先本能地脱口而出,“everythinghastwosides.(每件事都有两面。)”老头打断更正,“everythinghasmanysides.(每件事都有很多面。)”到后来,老头是在不耐烦,就一路地“many”“many”下去,连整句都懒得说了。秦月脸上看热闹扬起来的笑彻底地没了踪影。老头并没有讲什么认识论的理论,他只用了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二元论的洗脑与辖制。
再后来,老头开始讲西方人的世界观。他说,艺术就像太阳,而生活就像普照在大地上的阳光。艺术比生活更真实。如果想要了解真实,吃透艺术就够了。一番话下来,所以人都炸了锅。从小到大,秦月他们受到的教育都是艺术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生活比艺术更真实,艺术是生活的浓缩与升华。英语系的学生从来都不是呐于言的典范,一时间阶梯教室里反对声四起。老头则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的抗议和辩驳,眼睛里全是忍耐和怜悯。秦月觉得老头还没说完,至少也要听完再说,所以就没急着反对。拳头打到棉花上,无处着力,不大一会儿教室里的喧嚣声就慢慢地止息了。
老头这才继续用他没吃饱饭似的音量四平八稳地继续说了下去。西方的认识论和世界观有三大根基。一个是古希腊罗马神话,一个是圣经,还有一个就是古希腊哲学。西方后世的哲学也好,艺术也罢,最好的演绎也不过是上述三者的翻版而已,再也无出其右者。现在,咱们就来谈谈西方哲学巅峰时期的代表人物:柏拉图和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