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过年了,要挣钱的人的主意只能是鞭炮和过年亲戚的点心盒子,那种油纸盒子包起来,最上面一张红色有吉祥画儿的纸,然后是细麻绳包扎起来,这样拎着就去走亲戚了。
这里不过是个小山村,贴着一个小集市,还谈不到走亲戚的时候办几个大盒子,所以这点心果子和鞭炮是人人家里都要备办的。
就是贫穷如躲债的杨白劳,年三十也要买一对门神贴起来才行,何况是别人家里。福妞越听越心动,就站着和四婶拉起话来:“鞭炮都说危险呢,依我说,多多的进些年画儿,再进些吃的,这个最好。”
四婶格格地笑:“你也要入伙呀,你就快去。大牛和你柱子哥他们这几天有赚头,正觉得本钱太少呢,你倒不要出多,最多出个二十两银子,五分的利息可以有十两银子,这样的高利寻常是没有的。”也只有过年这一会儿,进货要走的远,这山村和集市其实是有些偏的,一般人是不来,所以利息也就高起来。
冬叶微笑站在婆婆身后,听着她在和福妞在说话。就站在这里打量一下福妞的灶屋,这一间灶屋盖得倒是不小。
灶台案板样样俱全,灶屋里还有放菜的菜橱子,就有两个,看着都还八成新。一个大水缸也是看着不旧,这院子是当年新盖的,没有想到盖得很不错。灶屋一般都黑暗,独福妞这里安上一扇窗户,光线很明亮。
再就是菜橱子上面悬着一根绳子,挂着十几串猪肉,让冬叶吃了一惊,这日子过得象集市上的富裕人家一样,姐弟两个人过一个冬天能吃得下去这些肉吗?
正这样想着,听到福妞喊一声:“小凌,过来。”冬叶这才想起来福妞家里把屋子租出去给别人,听说包吃包住,一年收不少钱,听到的人都是会先羡慕一下,真是有活钱,再会想一下,姑娘当家的家里,房子租给外人,也不怕人说。
反正福妞是不怕,她心里坦荡荡,不怕别人说。和四婶说的不错,就把凌墨喊过来拿主意,看着凌墨进来,福妞笑眯眯:“你觉得如何?四婶都说好。”看着就象问家里人征求意见一样,福妞全然不管,就这么问一声凌墨。
进来的凌墨一听就觉得不好,又是鞭炮,生意,这妞想钱就快钻进钱眼里了。四婶一象是看好凌墨,觉得他人不浮夸又能做着福妞做做家里的活儿,也认真拿凌墨当成福妞家里的人一样来问他:“俺家柱子一天能挣一百钱呢,福妞要是入伙,只怕是一天会有五百钱,又不要她出力,只要拿本钱入伙就成。”
眼前四个人,冬叶是笑不说话,还有两个人是觉得不错,凌墨也没有心情管福妞怎么折腾去,本来送她来就是她来折腾的。凌墨说一声:“好,就是少些本钱吧,鞭炮这种东西,一旦炸了就血本无归。”
“你可以走了,”福妞立即就不客气了,意见说完了就走吧。凌墨走几步出门去,又回来提醒福妞:“请教一下四婶,给有栓先生送什么礼才合适?”
四婶笑眯眯福妞:“有栓真是有福气,看看你们都关心他。”这一句话福妞也要为凌墨认下来,对四婶和冬叶笑着道:“可不是,俺这房子算是租着了,平时有栓在家里念书,就是小凌教他。”然后显摆一下:“他会很多字,能看这么厚的医书。”那是一本黄帝内经。
“你先回去吧,冬叶,告诉你爹,俺在这里和福妞说会儿话。”四婶要说正经话,就把冬叶先打发回去:“还有一锅馒头再蒸上去吧。”
既然婆婆说了,冬叶就往回走,同时也听到隔壁四叔在喊人:“馒头还没有蒸完呢,怎么就不回来了。”
四婶连声答应下来:“冬叶回去了。”四叔这才无话了,这里四婶继续和福妞在拉话,是放低声音:“福妞,郎中先生许亲没有?”
福妞摇摇头道:“不知道,应该是没有,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四婶笑看着福妞,是有些傻哩,四婶再提一下:“郎中先生家里活也行,又有手艺,一定不少姑娘追着跑哩。”说过这一句,四婶这才往家里去:“俺要走了,家里还有活儿呢。”然后交待福妞:“你要入伙,就去找大牛他们,反正你和大牛媳妇一起进山也熟悉。”
送四婶回去的福妞关上院门,想一想四婶刚才说的话,脸上也有笑容,进来对着坐在炕上教有栓认字的凌墨看几眼,还真的是生得不错,而且家里活也不错,会种菊花,会弄鱼塘,还会做饭……福妞突然想一想,嫁姑娘收嫁妆,嫁小凌是不是也可以收一笔彩礼。
上看下看花花真不错,冬叶的彩礼那么贵,不过是能生娃,这样一想,福妞有几分泄气,凌花花不会生娃娃,卖不出高价去。
“有栓,”进来的福妞是问有栓要银子的:“给俺拿二十两银子来,俺决定了,入伙去。”一天多五百钱,福妞想想是二十条大鱼,也只能过年这几天才有。拿上银子在手里,听着有栓交待:“让他们鞭炮存放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炸了。”
福妞答应一声,俺家有栓有时候就象是个小老头,不过银子到手了,福妞就出门了。外面雪还在下,孩子们放鞭炮有几声响,看着这山村里象是多了不少喜气。
迎面一辆牛车过来,却是老田叔回来了。福妞站住脚招呼一声:“老田叔,你今天回来的早。”老田叔呵呵笑一声道:“集市上生意好,我是昨天没有回来,帮着人送货送到夜里,这才回来休息的。”
看着老田叔回家去,福妞垂头丧气,俺的牛,俺的牛车,没有牛就没有牛车,要是俺有一辆牛车,是不是这样的雪天里不能进山也可以去赶车。就象凌墨说的,这妞钻到钱眼里去了,吃穿不愁,冬天有好屋子过冬,还是只想着存的钱不多。
大牛嫂也在家里忙着蒸馒头,看到福妞进来,赶快喊一声大牛:“快出来,福妞来了。”大牛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健壮男子,披着棉袄从屋里走出来,一见面就笑了:“福妞来了,你现在到俺家里,俺得好好接着你才行。”
说得福妞和大牛嫂都笑了,小雪落在福妞的头发上和脸上,是冰凉的融化在福妞的脸上。可是这气氛却是热情的,福妞跟着大牛进屋里去,先听着大牛笑哈哈说一声:“咱村的能干人也来了。这生意咱们赚定了。”
屋里却有好几个人在,都是一个村的,有柱子,有大庄……都是熟悉面孔。大庄看着福妞进来,身上红色的棉袄却是新的,下身一件绿裙子也是新的,都是今年置办的。有几天没有去福妞家里的大庄赶快先问一声:“前天我去问过有栓,鱼塘要不要清一下,有栓说今年不了。”
大庄也是帮着到处问,很是上心。有人说鱼塘是冬天要清一下,大庄来一声儿就想要帮忙。周围都是善意笑着的眼光,福妞第一次为大庄受别人的眼光有些脸上发烧,听着大牛笑:“这天气清鱼塘,至少得喝两斤老酒才成,上来还要一大碗红糖姜茶,不然的话会伤身子。”
屋里一片嘿嘿声,柱子笑着道:“福妞不用你教,人家请小工从来不亏待。”大牛哈哈这才一声笑,看着有几分不自在的福妞和不好意思但是笑眯眯的大庄道:“我这,不是怕福妞不知道待客吗?”
一进门先被大牛和屋里人取笑了,福妞只能忍忍忍,姐忍着,谁叫姐这个身子这么不出气,以前会喜欢大庄。要是从有钱的角度上来看,要喜欢也喜欢个大家少爷什么的,当然这集市上也没有大家少爷。
只有吕家,一处庭院,两三亭台就觉得不错。此时坐在这一群开着玩笑人中间的福妞,这才明白什么叫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坐着不动不理不看不视……
好在这笑话点到为止,并不象村里别人的荤笑话开得那样凶,福妞到底还是一个没有成亲的姑娘。屋里言归正题,开始说正经事情。
“这几天里都是去各村子里卖,赚得不多。”大牛心里是早有主意,此时人齐全,本钱也够,道:“我有一个亲戚和里长认识,跟里长说了,在集市上弄一个摊位,有一个人在那里看着,别的人再各处去卖,一个年过上来,一个人总有个几两银子。”一个月有几两银子,也不算少了,因此人人点头。
福妞觉得自己是来着了,居然他们弄得不小,听一听就来了精神。福妞只是提醒一下:“鞭炮放在哪里?”
“在村口的空屋子里,给了村长租钱,都放在那里,你放心吧。第一这鞭炮是有名的匠人做的,不会乱炸;第二就是有危险也离村里远着呢。”大牛把这些话说完,对福妞是认真了:“你既然说了,入伙前也说清楚,”看一眼柱子他们,大牛道:“他们都知道的,要是鞭炮炸了,这本钱俺可不陪,俺的损失也在里面呢。”
福妞爽快地道:“那当然,不过俺没有时间看,先说好了。”大牛嘻嘻笑起来道:“你也挣钱,当然没有时间看。所以俺才说,你来要接着你才行。不是托赖你,你牛嫂这几天里也挣不到那么多钱。”
“一个村里的,当然是互相照应。”一屋子的男人,老烟叶子味儿满屋子都是,又有大庄坐,总觉得他那一双眼睛在烟叶子雾里是含情脉脉,福妞不想久坐,把银子掏出来给大牛:“大牛哥,这是俺入伙的二十两银子。”
大牛高兴地接过来,眼前生意红火正是缺钱的时候,立即喊一声自己的儿子小牛:“小牛,拿纸笔来。”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回话,是女儿小妞过来了:“爹,小牛出去玩了。”
“这个熊孩子,不出门去捡柴禾去,又去玩了。”大牛骂一句,再对小妞道:“把笔和纸拿来,在屋里的架子上呢,给你福妞姑写个条。”此时坐着说得快活的大牛不想动,随口喊着孩子去拿纸笔。
小妞拿过来,却是一刀子黄裱纸,福妞再不懂的人也明白这黄裱纸是上坟用的,再看那笔,笔头秃了不少,稀稀拉拉几根毛,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物。
就这样一根秃笔,黄裱纸一张给福妞立了字据。走出大牛家的福妞这才不用再忍笑了,这样的纸虽然不中看,却值二十两银子呢,畅快地笑得象傻瓜的福妞办成这一件大事开始回家去。眼前是好多钱在飞舞,又多了一个挣钱的门路。
回到家里去,当然是要显摆一下,颇象是在做大生意的福妞一进门就喊有栓:“有栓,开门了。”
原以为喊有栓出来开门的应该是凌墨才是,不想果然是有栓。一身厚墩墩新棉袄的有栓刚说一句:“姐,凌大哥去村口的苦根家里买火石去了。”
村子里没有杂货店,要是平时缺什么了要么是邻居家里借一借,要么就是村口的苦根家里屯的有,去他家里买一点儿去。
满面春风可比大生意人的福妞对着有栓是正儿八经的点点头,决定进屋里去再说,身后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急促象是什么人在奔跑。
姐弟俩个人一个人是站在门口还没有进院门所以回身看,另一个是来开门的站在门里往外看,就看到是这动静是凌墨弄出来的。
平时看着斯文不慌乱的凌墨今天是有些没有仪表,冲过来先把挡在院门口的福妞一推,推得福妞歪了一下闪了个空儿,凌墨笔直的冲进院里去,再回身来交待:“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不在。”凌墨一下子就进到屋里去紧紧地关上屋门。
“难道年关有催债的?”福妞奇怪地看一看厢房里紧闭的门,再回身来往外看,眼光就再也拔不回来了。
小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因为天冷上冻,路面并不泥泞,所以这雪花全落在地面上一层淡淡的白,衬着黄土砖的屋子,疏落的树枝象是一幅水墨画。
这水墨画看着让人养眼睛,如果一个五色的人物出现在其中当然是鲜灵灵活泼泼的好看才是。此时路上走来一个青色裙子水红色棉袄的一个姑娘,手里还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雪地里也是慢慢地走着,十分的斯文,边走边问人。
就有人往福妞这里指一指,然后看到站在院门外的福妞再大声喊一声:“福妞,你家来人了,找郎中先生的。”
站在院门口的福妞颇有几分玩味的看着这个袅袅姿态走来的姑娘,耳边是有栓交待的声音:“姐,凌大哥说了他不在家。”
“俺知道。”站着不动的福妞此时居然有几分心急想看这姑娘的面庞,再看了一会儿走近了,油纸伞才露出来一张面庞,虽然不算是十分姿色,却是小家碧玉的样子,对着福妞和气地一笑:“俺找凌郎中,听说他住在这里,”然后手比划一下:“就是个子高高的,一笑起来眼睛都在笑的那一位。”
这姑娘的和气在福妞和有栓看来,是如临大敌,象是杀气一样。把一个高大的男人吓得躲着不敢出来的姑娘,一定是霸王花那一种,没准儿是辣手摧花的霸王花。
寒冷的天气里,福妞没有先让她进屋去,反而在她一身秀气的打扮上看看,戒备地问道:“请问姑娘是?”本着柔能克刚的道理,看着柔弱没准儿是见到凌墨就要变成母老虎。
“俺叫秀花,”秀花甜甜的一笑,对福妞道:“俺以前是凌郎中的病人,现在来找他,听说他住在这里。”秀花也探询地问福妞:“你是凌郎中的媳妇?”
有栓继续如临大敌,而福妞则满面笑容加上满面春风,立即把秀花往屋里让:“请请请,里面请,找小凌是吗?有什么话和我说吧,我是他姐。”福妞摇身一变就想成为凌墨的代言人。
在厢房里的凌墨扼腕叹息,这妞又打什么歪主意,哥此时硬是猜不出来。其实凌墨往钱上想一想就猜出来了。
正打算卖花花的福妞往秀花往屋里让,再对着还是如临大敌的有栓道:“倒茶来,”有栓不乐意的倒茶去,这个秀花一看就是喜欢凌大哥的人,问凌大哥的时候脸都会红,有栓撇着嘴把茶倒过去。
福妞不过三、五句话已经切入正题:“小凌出门去了,昨天有一个姑娘生病了,那姑娘呀,据说出嫁妆能出五十两银子……”在厢房里支起耳朵的听的凌墨恨不能出来把福妞的嘴堵上,哥是女人吗?这妞想宰别人彩礼钱。
“俺有一百两的嫁妆。”一个是忍耐不住找上门来,以前凌墨居无定所,所以秀花找他不好找,现在找上门来了,而且眼前这位姐姐象是只认钱,秀花觉得不用多绕弯子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嫁妆报出来了。
真是爽快人遇到爽快人,福妞立即就笑得乐不拢嘴来,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家里有牛吗?”听得秀花一愣,厢房里的凌墨是苦笑不得,哥就是这妞家里的牛了,她还只想着牛。
秀花略带腼腆地微抬起眼眸,看着福妞都要心动三分,听秀花自进门就是柔柔弱弱地声音道:“俺一直在县城给人家帮工哩,家里没有牛。”
自已也觉得自己太离谱的福妞打个哈哈就遮盖过去了,把凌墨一通好夸:“没有牛好,小凌就是一头牛,可以干活也可以做饭,再说牛不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