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福妞有栓和凌墨一起笑起来,宰了一个大头的人。凌墨喝一口酒看一眼福妞,哥不值一头牛钱,这妞要是卖给大户人家去,总值一头牛钱吧?
桌子上的话题开始重新变成谈论今天这五两银子不多,吕家虽然只是这集市上的大家,可是土财主钱是不会少。有栓在回来以后被凌墨成功洗脑,就是物质饱和定理,凌墨细细地用白话套在今天的事情上对着有栓一通好洗,把有栓的小脑袋洗得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情,自己穷得要饿死,别人有难帮一把,别人不愁吃穿,当然要给一些才是。
走出福妞家门的大牛并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先去到大庄家,把大庄喊出来,站在黑暗里就对着大庄低声一阵耳语:“你要小心哩,俺刚才去给福妞送钱,那郎中和她们姐弟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看着就象是一家人一样。”喊一声“有栓拿筷子,”就象是喊自己弟一样。
一个村里的人当然是帮一个村里的,大牛脸上是笑呵呵,其实心里却不是。郎中好不好,小牛小时候生病也讨好一贴药,是不贵也看得好,可是大庄却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兄弟。
大庄还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为凌墨开解一下:“他不喜欢哩,这事俺心里有数。”把话说到的大牛就走了,他不喜欢哩?谁不喜欢有个家,喜欢在外面飘泊居无定所,他不喜欢能这么殷勤白天陪着上街,晚上在家里吃酒,大牛不相信。
福妞家里此时欢乐的气氛中,酒只是一种助欢剂罢了,有栓也喝下去足有一碗酒,也是小脸儿红通通的,本来话多酒后更多,睡到炕上还和福妞在说话:“姐,俺学堂里还有……”听起来还是想去上学堂。在家里一个人其实是闷的。
福妞只是听着“嗯嗯”附合,炕上温暖酒意上头,然后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呕吐声,然后是闻到一股子酸味,有栓喝多了。
看到福妞也醒过来,有栓赶快道:“俺刚才出去吐的,想想还要吐才是,俺又拿了一个盆进来,没有弄脏地上也没有弄脏炕。”
此时天色微明,福妞赶快起来帮着有栓抚背,心里的自责就上来了:“只想着高兴,让你喝多了。”看着有栓还在吐,都吐不出来什么了,福妞披着棉袄下炕去敲凌墨的门:“有栓病了。”
凌墨也是赶快起来看,一看之下反而乐了:“有栓醉酒了。”被福妞瞪上一眼:“喊你来看看,不是让你说这话的。”
“我去烧点儿米汤,”凌墨看过有栓道:“这不要吃药,休息就会好。”凌墨就起来去烧米汤,福妞就在屋里给有栓倒热茶一面自责。
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了,有栓喝过米汤睡在炕上,一直是披衣起来,然后坐在炕上的被窝里看着有栓的福妞是接过凌墨送上来的米汤喝了一碗,觉得饿了又去外面的桌子上拿了冷馒头冷菜吃了一饱,凌墨也吃的热米汤就冷饭菜。两个人都是衣衫不整,这是在古代来看。在现代来看,穿着睡衣满街逛的人也不少。
有栓继续睡,福妞继续睡,凌墨也继续睡。外面小雪依然下,屋里三个人睡呼呼一直到下午,先起来的是先顶不住饿的人。
福妞醒过来看着有栓也醒了,就对有栓:“你饿不饿?”几个时辰前吐得翻天覆地的有栓摇摇头:“俺不饿,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只想睡一会儿。”
起来的凌墨正站在廊下一手是水一手是青盐准备擦牙,把福妞下面一句话听得清楚:“小凌怎么还不送吃的来?”姐饿得不行了。
看一看福妞屋子的窗户,因为炕热得暖和,又为了有新鲜空气,一向是开着的,凌墨此时只是恨,这窗户不知道关吗?你要是关了,哥怎么会听得如此清楚?
一年里沦为长工跟班和保姆的凌墨在年尾时重新再从长工做起,准确地来说是烧火的做饭的佣人。
擦过牙以后的凌墨故意在院子里动静不小地走来走去,炕上的福妞一阵高兴,对有栓道:“小凌起来了,一会儿有吃的了。”把身子再往被窝里缩一缩的福妞开始等着,早上不是送的热米汤过来,做好了没有人吃会不会很难过,姐在这里等着捧场呢。
听着外面凌墨的脚步声,福妞和有栓缩在被子里猜测:“这是小凌去井台上打水去,嗯,井台上下雪滑,他要小心才是。”不过家里这井就是掉进去也没啥,为淘井就早留好上下攀手的地方了。但是当然不跳进去更好,姐这一顿饭还在等,只想吃饭不想下井里捞人。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没有声音,福妞按着平时的步骤开始猜:“这应该是在灶屋里生火了吧,”过一会儿再猜:“象是有米饭气了,有栓,咱们离吃不远了。”
猜来猜去没有多久,只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凌墨手里捧着一个碗,不顾外面小雪飘着小风吹着,碗里是热气的饭菜,手里扣着一个大馒头,人就站在打开的窗户旁,咬一口馒头吃一口菜,再把这饭菜的香气往窗户里扇一扇。
屋里的福妞馋涎欲滴,肚子饿的人更容易捕捉到饭菜香气,而小北风往窗户里刮着,把站在窗户旁凌墨手里的饭菜香气往屋里一阵一阵地送着。只是这饭菜迟迟没有等来。
福妞正要喊一声:“表弟,送吃的来。”听到外面有笑声传来:“你这是做啥,站在窗户旁吃饭,用手只是扇那碗作什么?”这是大庄的声音。
大庄是隔个几天要来一次看看,心里还是不死心。突然的感情一下子就断了,人心里自有感觉。有栓不喜欢俺也算了,怎么福妞变得这么快。大庄不甘心,心里不是一天两天能接受得了的,再说昨天大牛又来搬弄过,大庄今天就来看看了。
院子里作弄福妞的凌墨一点儿也不脸红,只是因为大庄来了停止这作弄,凌墨开开门放大庄进来,对大庄往屋里努嘴大声道:“有栓平时上学累了,腊月里歇一歇,福妞也跟着懒上了,一天都没有起来。”总不能说有栓喝多了吧。
福妞听得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了,姐懒吗?村里谁不夸姐勤快,夸姐能干,这么大的声音传出去,隔壁还有刘田媳妇,让她听到了,明天就会传遍村里,俺成懒姑娘了。福妞叽里骨碌就从炕上爬起来,眼前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填五脏庙。
回身看一看在炕上被窝里捂着嘴笑的有栓,福妞还是交待道:“你睡着吧,姐给你送饭菜来。”雄纠纠气昂昂走出屋来的福妞起床了,廊下站着大庄和凌墨。福妞的眼里一下子就燃烧了,小凌手里一个雪白的大馒头,碗里是好吃的菜,看着一下子就想夺过来自己吃两口。
“你要洗还有热水。”凌墨好整以暇地往饭菜碗从福妞的眼前再晃一下,然后提醒她,要吃饭吗?还有一堆程序没有做完,当着大庄的面,看你好意思不擦牙不洗脸,就来抢哥的东西吃。
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的福妞对大庄点点头:“你进屋去做。”这就进屋去了,然后足有一会儿不出来。凌墨把大庄让进堂屋里坐着,进去看过有栓,就出来到灶屋里拿吃的给有栓,看到这妞正站在灶台上狠狠地吃东西,果然是不擦牙也没有洗脸。
凌墨长叹一声提醒道:“大庄在屋里呢。”可怜一下哥给你创造的良好形象吧,拜托你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当“饿虎”,想想自己对着秀花说福妞是母老虎,一点儿也没有说错,眼前吃东西的福妞不比老虎吃相好。
闷着头只知道吃的福妞才不管什么大庄小庄在屋里,姐饿了要填肚子。看着凌墨给有栓把饭菜送去,福妞心里热腾腾的火气才下去一些,至少没有忘了有栓。不过有栓说他不咋饿,不给你面子不会吃的多,这样一想,福妞觉得高兴了,打算捧你饭菜场子的人你不送,嘿,有栓刚才还在说胃口不好。
吃过的福妞擦过牙洗过脸这才往屋里去,凌墨陪着大庄正在说话,福妞先进去看有栓,有栓坐在炕上,炕桌子搬到他面前,披着被子的有栓吃得正香。
看到有栓吃得香,福妞虽然高兴还是要问一声儿:“有栓,胃里不舒服,少吃些的好。”有栓给福妞看一看眼前的菜:“这里不多,我闻到饭菜香,突然就想吃了。”
“那就好,”福妞这才出来会大庄,听着大庄和凌墨在说鞭炮摊子上的事情,福妞也想起来了:“我昨天去集市上看了,总有十几个鞭炮摊子,做生意的人不少。我觉得那鞭炮放在那屋里还是要小心才是。离村口那么近,要是有人来使坏可就不好。”
大庄笑一笑道:“借了老秦大叔的一条狗来看着,我们晚上轮流也去看一看,昨天夜里我还去看了没事情才回来睡。”
“你们都去看,那我也去看看吧。”福妞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只出钱诸事不管。大庄大牛柱子他们却是轮流去管摊子吹北风,跑很远的路去进货,晚上还要去看。一向做事情拿自己当男人看的福妞不想白落这个人情,钱是一样的分。
大庄体贴地道:“不用了,”福妞现在突然变得很能干很好强,大庄心里的一个想法又浮出来,福妞不再是以前的福妞,以前的福妞是一个姑娘,一个标准的姑娘。现在的这个姑娘则是一个能干人,而且对于村里人背后说的闲言闲语也不放在心上,以前的福妞是做不到的。
“那小凌去看,”福妞总算找到一个不放过凌墨的机会,对大庄道:“俺家出一个晚上去巡夜的人,就出小凌。”凌墨点头表示可以,在大庄在心里夸福妞心里宽敞,不把村里人说她放在心里时,凌墨在心里想这妞心眼极小无比,刚才为饭菜的事情作弄了她,不让她扳一把她不会心里舒服的,以后会没完没了地找后帐。
女人都是如此,一定要赢才行。这是凌墨对女人的理解,用到福妞身上也是一样的灵验。再说晚上巡夜也是正经事,家里有哥在,不能还让妇女儿童去看吧。凌墨是理当地要承担下来,关于承担事情凌花花从来也不含糊,至于作弄福妞凌花花也从来不会后于福妞一步。这两条小凌同学都是不含糊的。
原来来看福妞的大庄心里重新打了一个结,走在村里的大庄想想福妞刚才说的话:“咱家出一个人,就是小凌去看。”这郎中算是她家的人了,再想想大牛说的,昨天夜里还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酒。本来是来看看福妞解心结的大庄,心里反而多打了一个结,并且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折腾来去。
今年象是流年不利,哥哥去老秦大叔家里提亲,遭到反对。家里娇生惯养的小米当场表示,只喜欢大根,要同大根成亲。才惹得老秦大叔当场翻脸,把大根和八大件的点心盒子一起撵出屋来。平时还要顾及一下乡里乡亲面子的老秦大叔是被女儿的话气狠了才会这么做,从那里起就一直把小米关在家里不让出来。
而自己和福妞……大庄在心里叹气,哥哥大根被拒以后,心灰意冷地对弟弟道:“看来和小米是不能成,和小米不能成,哥也不想娶亲了,可是为了祖宗有后代,你先成亲吧,别再想着福妞了,家里存着几十两银子,给你另说一个姑娘一准成的。”
大庄低下头来在小雪里漫步,再找一个姑娘成亲,村里这样的人家不少。心里想着的人成不了,总要娶媳妇才是。心里想的归心里想的,大庄原先是断不了,只是牵挂。今天从福妞家里出来是不服气上来了,那郎中有什么好,脸白白的并不好,庄户人家挑男人,要有力气健壮能干活的人才好。
一想到另外找一个姑娘成亲,大庄心里就会想起来福妞,此时出来心里如乱草一样的大庄唉声叹气地回家去了。
夜晚来临的时候,凌墨披一件厚棉袄从家里出来,巡夜,不就是巡夜吗?身上这件厚敦敦的棉袄就是昨天白天凌墨笑话福妞身上鼓一块的那种棉袄,可是鼓一块儿比生病强。凌墨还是多披了一件布棉袄出门了。
山村冬景黑夜里也可以看到屋顶上的白雪,无端地就照亮脚下的道路,身后是福妞的叮嘱:“仔细看一看,别蜻蜓点水一样照个影子就回来了。”
这妞是古代人吗?蜻蜓点水一样照个影子这样的话都会说了,挺一挺腰板的凌墨觉得哥倒不如这妞在这里混得快了,不行,哥得追上来。怎么追呢?先去蜻蜓点水照影子去。
这只蜻蜓就去点水去了,打算深深的点一回水再回来。北风呼呼的刮,也有几声狗吠,凌墨一个人往村口放鞭炮的屋子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才看到先有一个人在那里了,屋外是一棵树,树下站着的是大庄,看到凌墨来一点儿也不奇怪。两个男人在黑暗里点点头,大庄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打开来递给凌墨:“我过来就会在这里站一会儿,喝一口怯怯寒气。”
冬夜有酒,凌墨当然是不会拒绝,接过来喝一口再还给大庄,看着大庄从怀里又掏出来一把花生米递过来,这下酒菜也有了。
两个人站在树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上了,小雪依然是在下,可是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远处在黑暗里的山村田林,迷迷昏昏中不知道象是隐藏着什么,凌墨吸一清冷的空气,觉得因酒而有些热涨的脑袋这才清醒一下。
耳边传来一句大庄的话让凌墨更清醒几分。大庄一直就想说,所以不会犹豫:“你是个好人哩,”听得凌墨先是一愣,这样的开头一般都代表下面有话说,大庄再接下来道:“俺和你一起争一争,看看谁把福妞娶到手。”
凌墨彻底地清醒了,看一看大庄在黑暗里的侧脸,虽然白天看着不白不黑的,可是晚上看着侧面有如刀刻石雕一样,月亮朦胧下面不仅美女,也出俊男。此时天下只是小雪没有月光,雪地里的光此时不去照着映雪看书的晋代孙康,照的是这个乡村里的大庄,无端就出一个看着还不错的人。
“我没心思,我喜欢的是温柔的那一种,我说什么她都好那一种,”雪地里的凌墨又找到一个贬低福妞的机会,对着大庄大谈特谈,喝着别人的酒吃着别人的花生米下酒,凌花花而且在发泄自己一向被欺压的不满:“姑娘嘛,就应该温柔乖巧老实听话,进山打猎下水捉鱼,那是野人一个。”
皱眉听着的大庄心里还是高兴的,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对着别的男人把自己心中人贬低成这样,光听着郎中先生这么说,不认识福妞的人真的会以为郎中先生在说一个野姑娘。说贬低话的是眉飞色舞,听贬低话的人是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