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锦其人,五分冷艳,五分温和,眉眼之处恰到好处的尊贵之气可探其不凡,嘴角微翘,唇鼻精巧,三千青丝只用了一支梅花簪挽好,更见其素雅淡静。
她揽卿潇入怀,行径间有种道不明的风情万种。温柔的话语传来,亦如流水般清脆悦耳,“母亲在此处等了上千年,终于等到你了。”
卿潇一愣,逐渐收了泪水,这才从画锦怀中出来,后退两步,急切地问:“不知母亲当初究竟是历了什么事情?忽然失踪,却令女儿与父君好找啊。”
画锦轻叹了一口气,素手轻拂过卿潇的脸,满眼悲情。
当年扬州琼花败尽,画锦被君苏尧带上了九重天,那时画锦便已怀有身孕,在这琼苑的岁月里头,她日夜盼着君苏尧能来看她,却始终事与愿违。
说不恨自己的身份,那是假的,她等不来君苏尧却等来了他迎娶青丘女君白念雪的消息,她心如死灰,整日端着紫鸣笛坐在床前愣神。
看院中琼花纷扬,看宫外一片喜庆,与之相反,她在琼苑中却过得凄凉。
后来,她生下了一位女儿,天君便赐了一座风兰殿给她,还为其赐名君潇,但始终不曾有过封号。在天宫中,她母女二人受尽冷眼,常有些受宠的公主来卿潇身前欺负她,无人教导卿潇仙术,她便亲自教导。好在卿潇聪慧,两千岁上便飞升了上仙。
再有之后容折的花前月下,卿潇如愿嫁去了西海。婚期将至那几日,她依然喜欢坐在床前端详着紫鸣笛,两千年来的习惯已是刻入了骨子里。
她却连夜梦见了一位紫裳神上,梦中那位神上立于满目苍茫之地,将手中的紫鸣笛递与她,嘴角含笑,低沉的声音传来:“此物赠与卿之后代,莫忘今日之约。”每每梦见,深觉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她不敢怠慢,很快便将紫鸣笛送给了卿潇。
至于那个约定,她再想不起来。
那日却是瑶池白莲盛开的日子,她怎样也想不到,会在九重天上再度遇见梦荒月。
她拿回了自己的记忆,忆起了自己的身份,忆起了冰境出口处与羲梵帝神的约定,忆起了一切。
可惜,这时的她早已被梦荒月封入了画中。
亦是荒唐,她堂堂冰境画族灵主,女娲一脉传人,竟是被一个小小的蜃族公主害得这般田地,可笑!
千百年来,她看着每年总会有几日,那一位念雪娘娘会带人来这里扫除,也有盯着这幅画看的时候,不过只赞叹画作传神几句,便带着仙娥们匆匆离去,她能看见画外之人,可画外之人却看不到她。
终有一日,素雪踏入了这里,站在画前哭的泪如雨下。
她说,君潇公主,殒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打在她身上,忘却了千年的孤寂与悲愤,她只剩下伤情。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这样死去,亦是不敢相信,听素雪断断续续讲完了事情的全部,她已泣不成声。
蜃族,又是蜃族!先有蜃族大公主梦荒月害她沦落至此,再有二公主梦知树害得她女儿含冤而死!
她恨啊!却也无可奈何,画族神笔所结下的结界无人可破,除非神笔,无人晓得她在画中,仅有的一位可以进入画中之人,她的女儿,而今灰飞烟灭。
是以如今她得知卿潇未死,不由得欣喜万分。
至于蜃族欠她的,欠她女儿的,她也一定要拿回来。
卿潇听画锦说完往事,只低头沉吟不语。原知蜃族荒月公主本领大,甚至与九华山冉素上神齐名,却不知她竟是已经厉害到敢于天宫之中对自家母亲动手了。
梦荒月虽害得她与母亲分离多年,但卿潇对她很是敬佩不假。
卿潇重重呼出一口气来,走上前几步轻轻拉起了画锦的手,笑道:“如今寻到了母亲,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和聚了。”
不料画锦却摇了摇头,颓然道:“不,母亲如今尚且还不能出去。这里的结界乃我画族神笔所结,四海八荒,天地之间仅此一物可打开这个结界。”
“那,那为何我能进来?”她急道。
画锦温柔的揉了揉她细滑的发丝,“那是因为你是母亲的女儿,是画族灵主一脉的传人啊!”
卿潇无言。是啊,画族乃上古神族,四海八荒以外的神脉,族中法器所结的结界又怎会是寻常人能打开的。虽然画锦此时不能从结界中出来,但至少,她寻回了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卿潇道:“既是梦荒月抢去了神笔,那女儿便从她手中再夺回来就好,还请母亲放心,我一定救母亲出来。”
画锦满足一笑,“母亲能再见你,那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满意足了,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听见自家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卿潇不禁心头苦涩,“母亲不必多想,倘若留您一人在这,叫我与父君情何以堪。况且如今的潇儿入了崇吾,飞升了上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脓包公主了。”
她定了定目光,又道:“如今女儿,唤作卿潇。”
画锦微微一愣,“卿潇,卿潇亦好,不再做回那个九重天的公主,也好。”她说着说着,竟又是红了眼眶。
母女二人相对而坐,相聊甚欢,悲凉时感伤落泪,欢愉时相视而笑,尚对得起这满院盛开千年的琼花此等美轮美奂的风景。画锦说她日夜赏着这几树琼花,窥探画外光景,不知不觉竟也过了千年,只叹韶光易逝,昔时单纯懵懂的女儿也已长大了。
卿潇沉吟不语。韶光易逝这话,说的容易,可画锦独自一人在这里,看的是整日不变的景,赏的是永不凋零的花,其中的孤寂与绝望又有谁人能懂?
卿潇临走前,画锦泪目而送,只低声道:“若是潇儿有时间,可去次冰境,代母亲去见见你外祖与姨舅。冰境中应有位唤作冰落的孩子,是冰族中人,她当唤我一声姑奶奶,唤你一声姑姑,我离开冰境时是她父君与母神大婚之日,便求我赐下一个名字与两人的女儿。我瞧那时初雪方落,便取了个落字为名。你若去了,便也帮我见见她。”
见卿潇轻声应下,她又道:“于西荒苍雪之地有一处唤作孑冰崖的地方,冰境入口便在那里,你只需将羲梵帝神赠与你的那个白玉镯子放于孑冰石上,你外祖母见了定会派人来接你的。”
卿潇又是连声应下,硬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来,施法离开了美人画,遂一路跌撞着回了风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