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吧!”
一声脆响,一种大事不妙的崩溃感涌上心头。我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在脖子上的“螭龙衔月”玉坠滑出衣领,此时正死死的卡在三圣殿前玉石台阶中间的凹槽上,竟与两侧台阶严丝合缝的嵌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完整的“螭陛”。
操,闯祸了。我心里猛的一沉,想趁着旁人不注意,我想赶快把玉坠从凹槽中拽出来,奈何我尝试从任何角度,都无法让玉坠与凹槽分离。就在此时,我听到宫漏内部一阵异响,那三神殿里中间位置的阿弥陀佛,竟然连同莲花宝座直接从三圣殿的小门里弹出。我有点慌了,笨手笨脚的想把佛像推回到殿内,没想到稍一用力,就听到一声脆响,佛像应声而倒,一个药丸大小的木球出现在了莲花宝座上。
这是个什么玩意?我虽然还在对毁坏了文物感到害怕,但对眼前这个木球却充满好奇。我伸手捏起了木球,与此同时,刚才还卡的死死的玉坠,竟然咔的一声从凹槽中弹出来了。“那个人,你在做什么?”听到声音不对,一个保安快步向这边走来。此时的我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被我玩坏的宫漏上。不知道当时是出于心慌还是心虚,我没加思考,就把木球揣进了口袋。
“不是……您看这个,这……这我真没碰……”眼下的我变得语无伦次了。看见倒在一旁的小佛像,保安明显也慌了。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向那头报告着眼前的情况。看着闻讯赶来的陈老板和森岛淳一等人,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泪差点下来。这他妈可是六七百年前的古物啊,就算不是元朝皇上亲手所做,也有着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这要是让我赔,我就是再长出两个腰子,也不够我卖的啊……
第一个冲过来的是许总,当他看见眼前的景象,表情和我几乎如出一辙。只见他颤抖的掰着手指,似乎在盘算着公司要出多少钱,还没有掐算完,就颓然的僵在原地,无助而生无可恋。陈老板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了看弹出来的莲花座。就算是这样的大人物,看到刚刚得到的宝贝,还没有出捐赠仪式的现场就被一个外人弄成这样,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古董专家更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纷纷戴上手套,捏起佛像仔细查看着断口。
然而,那个叫森岛淳一的日本人,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看了看宫漏,回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尊敬的各位先生,遇到这种情况,我本人感到非常遗憾。不过,你们中国的《论语》上讲,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所以,我认为尽管很遗憾,但这就是它的宿命,不可预知,更不可挽回。”他瞄了一眼空空的莲花座继续说,“另外,你们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福祸相依。看上去很坏的事情,可能也会成为好事,你说对吗,这位先生?”
当森岛冲着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还是一脸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老板不愧是经风历雨的大商人,听日本人说完,便鼓掌大笑起来:“森岛兄能说出这番道理,陈某非常钦佩”。说完,他招呼手下将几件文物连同宫漏一起装箱搬走,继续说道:“正如森岛兄所说,这些文物在动荡时期漂流海外,又能在历经百年之后,在日方友人的帮助下回到大陆,本身就说明它们命运不凡。它们的每一处瑕疵和伤痕,都会成为历史的见证,都具有极大的文化价值与考古价值,大家说,对吧!”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我身边得许总,下颌不断地颤抖,双手猛烈的拍着巴掌。不过,我们也没有心思继续逗留,看看陈老板等人不再注意我们,便灰溜溜的离开宅院。
第二天,当我走进公司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刘小马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看到我进来,反而聚拢到我身边小声的说:“尹哥,昨天你们到底搞出什么乱子了?今天邱总骂着街就进来了!”“对啊对啊,一大早就把许哥叫到他办公室了,这都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呢。”小马也补充道。
我忙问出什么事了,经过小马他们解释我才知道,陈老板果然还是老奸巨猾的商人,当天晚上就给邱总打了电话,虽然没要求赔偿,却委婉的表示,这次的事情让他很没面子,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了。邱总又是托关系又是说好话,最终许诺以低于市场价40%的价格打造藏馆,陈老板才表示可以考虑。
如果刨除设计和施工成本,这个活儿等于是分文不赚,还要搭上许多人力物力。一肚子火的邱总,把气全撒在了许总头上,从我的工位就能听见邱总嗡嗡的嚷嚷声,隐隐的,我还能听见许总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似乎在争辩什么。我一度想闯进老板办公室把责任揽下来,却被小刘小马死死拽住,生怕我进去再把事情搞大。
哐当一声,不知过了多久,许总一脸丧气的从邱总办公室出来,径直回了屋。我也稳了稳心神,走进了许总的房间。许总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劈头盖脸的训斥,相反,他却对着我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抽出一颗烟递给他,他接过香烟并没有点上,过了好久才说:“对不住了兄弟……”
他不说我也清楚。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倒是不怎么惊讶。“那您呢,没什么事吧”,我给许总点上烟,自己也叼上一颗。“我能有什么事啊,他还能开了我?我走了,谁背锅啊?”许总狠狠的吸了一口。实际上,在那天给我大伯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他抱怨了许总。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许总对我态度的转变,竟然是大伯的要求。大伯说,一个人不能总在别人的庇护下生活和工作,只有经历的事多了,做成的事多了,失去的东西多了,才能不断长能耐,而不是长脾气。如果我总以理事长侄子的身份自居,那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所以,对于许总现在的态度,我相信是他出于本意。
“行,那我今天就收拾收拾,一会儿跟小刘他们交接一下,然后我就去人力资源部。”我边说边站起身来。许总默默的抽着烟,直到我即将拉开门出去的时候,才听见他缓缓的说:“我跟老邱那边争取了一下,这个月给你按全额算,另外给你六个月的补偿,老哥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别断了联系。”我默默的点了一年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乍一失业,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就算没有手机闹铃的催促,我依然在7点15分醒来。刚刚想爬起来洗漱之后去上班,我又颓然的躺了下去。没有了许总的训斥,客户的刁难,同事之间的插科打诨,我一时不知道这一天天的怎么过了。好歹公司给了不少的补偿,我一个也不用为了交不起房租而焦心。那个叫森岛淳一的日本人说的对,福祸相依。说不定离开天惠国际,我还能找到更好的单位呢。在这之前,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到祖国各地走走看看,也算给自己这五年来没日没夜给人打工的补偿。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只身背起行囊,先后到不少省份玩了个遍。回到家里,我就拿出玉坠和那个从陈老板那“偷”来的木球反复端详着。对于这个药丸一样的木球,我总觉得能从里面听到若隐若现的声音,但仔细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曾经试图用工具打开,但球体上却连一个裂缝都没有。若要用锤子砸吧,我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也是好几百年的玩意了,而且既然是藏于器物之中,说不定是什么宝物,我这一锤子下去,可能我会后悔死。
生活还得继续,工作也得接着找。不过,当我真正想找活儿的时候,那些招聘软件上的招聘条件却让我深感现在企业老板们的苛刻。就以我这个岗位来说,除了上述这些基本技能,还要你会设计、懂施工、能应酬。我去面试了两家企业,都因为不能喝酒被刷掉。
眼看着一天天的过,自己也开始焦躁起来。有心走到街上,在桥头巷尾找块空地一蹲,举着“承接各类施工设计策划”的牌子等人来雇,又觉得放不下面子。为了能尽快找到工作,我下了一堆从来没听说过的招聘软件,每一个都认真的填写了个人资料,盼着有哪个好心的老板照顾一下我的前途。
这天天气很冷,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吃点好的,只听得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屏幕赫然亮起,一个名为“老板娘特聘”的招聘软件发来消息:“有老板娘看上您了,尽快回复哦”。
我顺势点进了软件,只见一个风骚貌美、雍容华贵的少妇头像出现在了软件界面上,下方的消息栏里写着一句话:“你好,我正在寻找有展厅策划经验的人才,看了你的简历觉得蛮合适的。月薪15000,周末双休五险一金,有兴趣聊聊么?”
看着这个大姐的头像,我的心中一阵荡漾。我想都没想就回复道:“您好,我目前是离职状态,拥有多年展厅策划经验,在博物馆、科技馆、党建展馆、教育展厅以及企业展厅方面,有过多个成功案例。”
“看上去,小伙子你很优秀呢,”屏幕上弹出这句话和一个魑魅的笑脸,接着出现:“我就喜欢愿意接受挑战的年轻人,比如这样我们见一面聊聊,我有种感觉,你就是我要的那个人。”看完了这句话,我突然有了少奋斗20年的冲动,便迫不及待的与对方敲定了面试时间。
第二天,我换了一身合体的职业装,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早早的离开家门,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面试地点。在前去面试的路上,我还在憧憬这样的画面:一个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一位美艳绝伦、风韵百般的妇人手中端着咖啡,与我亲密的攀谈,聊完工作,再向我倾诉她不幸的婚姻生活……
“嘿,找谁啊你,干嘛的啊就往里闯,登记了吗?!”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臆想。我醒过神来,只见我身在一个公司大院的门口,一个老家伙正从传达室探出头,不客气的质问我。
“哦哦,我是来面试的,”我看了一眼写着金山展示装潢有限公司的牌子,对着老头说道。“跟这儿等着啊,我打个电话,别往里走啊!”老头一脸不情愿的缩回了屋里,拿起了电话。
出来迎接我的,是一个一身运动装,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简单的核对信息后,姑娘就带着我往里走。我左右看着,感觉从院子和办公环境来看,这家公司还算有点规模。“总经理正在见客人,请您稍微等一下,填写一下求职申请表。”姑娘把我带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递给我一张表格和一支笔后,就先行离开了。
从我所在的位置,我能清晰的透过玻璃窗看到悬挂着“总经理室”牌子的房间,脑子里一边联想着这位女老板的长相,一边开始填写工作申请表。这家公司挺有意思,其他企业的申请表,大多在姓名年龄联系方式这些基本内容之后,就是学历、工作经历和兴趣爱好之类。而这家公司的表格上,却在基本信息后,就是诸如“你相信灵异事件吗”、“你最害怕的经历是什么”、“你认为人死后有灵魂吗”这些怪力乱神的问题。好在我从小就能见鬼,这些问题自然是信手拈来。当我还在饶有兴致的填表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好像抽了大烟一样的高瘦男子从总经理室走了出来,经过我这边的时候,还向我看了一眼。
“尹先生,您的表格填完了吧,请跟我来。”还是刚才那个甜美的小姑娘,笑盈盈的对我说。“好了好了,纸和笔给您”。我应承着,跟着小姑娘走向总经理室。“连下属都这么盘儿靓,老板娘得什么样啊,”我心里邪邪的想着。
推开总经理们的瞬间,一股温暖的阳光从对面的落地窗外射进,洋溢着无限的惬意。这特么和我想得完全一样!就当我喜不自胜充满期待的时候,阳光下,一副几乎遮住面孔,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和两条香肠一样的嘴唇迎接了我僵在脸上的笑容。“你好啊,小伙子,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