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到自己的脸,好像石膏一样僵住了。现在梅总不仅承认了我们仨是金山公司的人,还说这是公司的决定。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小了我们的责任,但这不正给了陈启沅我们公司诈骗的口实么?陈启沅的尖酸我是见识过的,如今这么一个把柄落在人家手上,我看不仅这个项目黄了,公司少说也得被这个陈老板拔下一层皮。
“贵公司的人?那我倒要领教了,梅总接我这个项目,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陈启沅眼睛眯了眯,这个在商界打拼了几十年的大佬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包工头”会和盘托出。他脸色阴沉着向身后的院门挥了挥手,一旁的管家秋叔赶快带着几个保安走到院外,防止有记者躲在周围偷听。“唆使自己的属下到甲方的家里装神弄鬼,意欲诈骗,这就是你们金山公司发展的宗旨理念吗?”见身边没有了外人,陈启沅这才继续质问。
“诈骗?那您府上这几天阴邪作祟家宅不宁,总不是我的人骗出来的吧?嘿嘿……”面对陈启沅的发难,梅总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他走到陈启沅身边,看了看还在地上不断挣扎的陈有德,用不大却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难道您府上存在导致人发疯的不明原因,也是我的人编出来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去调查。但这是我的家事,与梅总无关吧。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派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你们这家企业恐怕不是单纯的展览展示公司吧?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时时刻刻都会受到社会各界关注。我不想因为一些小小不言的项目,给陈氏集团的形象造成影响。如果你们说不清,那我就得重新考虑合作对象了!”陈启沅不亏是老江湖,又将话题引向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正因为我们是合作伙伴,我们也是行业推荐的‘信得过单位’,我才要确保项目的顺利进行嘛……”梅总环顾了一下这个不大的院子说道:“我们做博物馆展览、文物展示工作的企业,经常要和古物、古宅打交道。我也不瞒陈总,有些东西年头长了,多少都会有些问题。如果不及时处理就贸然拿出来展览,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多少懂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您这里的事我也早有耳闻,所以提前让项目部的人过来,一是看看项目,做一下工作部署;二嘛……就是处理一下您府上这些潜在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常规工作步骤,如果不提前介入,一旦来参展的人也像这位一样突然就发了疯,被各路媒体一顿报道,那时候给您和贵集团造成的影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梅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陈有德的身边,想伸手去翻看他的眼皮,满脸狰狞的陈有德却猛的向梅总的手指咬来,却因为被绑在地上行动不便,只能恶狠狠的看着梅总停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梅总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从这人的情况来看,我让他们来您这进行前期工作是没有错的,他们也做好了清理工作。哦,陈总可能还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道士打扮的,是我们项目三部的经理钱锦,是正宗的正一道传人;这两位分别是主案策划尹梦龙和设计主管肖林,在业务上也是过得硬的。”
梅总说完,我和钱锦象征性的对着陈启沅龇了龇牙,肖老二则假装没听见,歪着脑袋扣起了耳朵。陈启沅在我们三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陈启沅认出了我,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从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到他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毕竟他也了解到,陈府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已经铲除,但却不知道他家里最近的闹鬼事件,完全是我和洪佐一手制造的。
“哼,那你们也该提前和我商量,总不该自作主张吧!而且我也请了业内的大师过来处理,也是我的朋友,你们这么做,不是让我得罪友人嘛?!”或许是想给自己之前的傲慢找回一些颜面,陈启沅依然阴沉着说道。
“业内大师?哦,大夜里光着屁股那位啊……”肖老二小声咕哝着,丝毫没给金满堂留面子。梅总一个眼神打断了肖老二的胡说八道,继续笑眯眯的说:“刚才我说了,给雇主清理这些不能明言的问题,是我们公司的流程,也是免费赠送的。要是知道您请了朋友过来,我们也就不班门弄斧了。而且,这位大师既然是您的朋友,想必一定也是云中龙凤,朋友有难处,一定也是仗义相助,不求回报的……”
听了这几句话,陈启沅看上去就像吃了几只苍蝇。听陈有德说,陈家请金满堂的时候,这个老东西开口就要1000万的报酬,且必须预付400万的出山费才答应过来看看。结果这位金大师还是在我们几个“免费赠送服务”的小人物面前现了眼,还不要脸的在陈启沅那告了状。
见陈启沅一时语塞,梅总接着说:“我们本打算提前和您知会,但那时候您还在国外,我们也并不清楚所谓的闹鬼事件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以讹传讹。如果贸然告诉您,陈家大院有脏东西出没,我们要来人铲除邪祟……想必那时候,恐怕您不仅会觉得我们没有真材实料,更会认为我们这番操作,无非是想在原定的项目款上加钱。所以我们钱经理打算低调一些,以他道士的身份过来看看,即使有个把孤魂野鬼,也就顺手超度了,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这里我们的确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比如做事要考虑周全,不能经验主义啊!应该先反馈问题,等您回来决定方案后再开始,而不是一时心急擅自行动,这点我们会进行总结,并对员工进行批评教育的……”
梅总这番话,说的抽撤连环,滴水不漏。既把责任抛的干干净净,又突出了公司的流程和我们的能耐,最后还给陈启沅留了面子,说的这位地产大亨也没了借口。“既然都是误会,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陈启沅面色缓和了一些,对着钱锦说:“钱经理是吗,你来说说吧,我家里都发生了什么?”见梅总没有反对,钱锦便隐去了我们的目的和洪佐引来野鬼的事实,将我们遇到陈有德、与金满堂斗法、发现井下的诡异尸体,找到宰牲亭下水道里的瓷缸,以及陈有德发疯等一系列经过,原原本本的给陈启沅和梅总说了一遍。
“你说在我的家里有三具尸体?带我去看看!”对于一个身家千亿的大佬来说,陈启沅最关心的还是形象和社会影响。只要《陈家大院藏匿三具少年尸体,死状诡异涉及邪术》这样的标题一见报,立刻就会引来各种舆论的非议。这对他这样的公众人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所以等钱锦刚刚说完,陈启沅便迫不及待的要求我们带他去后院看个究竟。“陈总,井下虽然没什么危险了,但还是有很浓的阴气。哦,我拍了一些照片,您可以先看一下。”钱锦打开手机照片递给陈启沅,梅总也不露声色的凑过来看着。
“秋叔,是不是还没有报警?”陈启沅猛的转过头,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管家秋叔。“啊?陈先生,刚才您让我报警的时候我就打电话了啊,现在……可能快来了吧……”秋叔说道。尽管脸上没什么变化,但从陈启沅蠕动的喉咙和轻轻抖动的眼角,我还是能感到他的紧张。警方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工程的小角色,可以随便被甲方爸爸呼来唤去。一旦这些闻讯赶来的警察发现这里的秘密,前院的记者们再一加渲染的报道,陈启沅多年建立起来的正派商人形象,很可能就会一夜崩塌。
“先生,您也不用着急。咱们报警主要是因为有人涉嫌入室诈骗,如果我们举报的人不在现场,我们再说刚才都是误会。警察那边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少也会给咱们点面子的,您看呢?”看着老板有些着急,管家秋叔一边用手帕给陈启沅擦着额头,一边小声的说。
“好吧……”陈启沅思考了一会儿,对着梅总说:“梅总你留下来,一会儿和我应付警察和前院的记者,就按你刚才说的来。至于你手下这些人……让他们回去吧。哦对了,一定不要对外说起这儿发生的事!”
见陈启沅发了话,我像获得大赦一样松了口气,向梅总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这座院子。然而就当肖老二抱起地上的瓷缸正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身后却传来陈启沅阴沉的声音:“谁让你拿着我的东西走的?给我放下!”
这个瓷缸,是解开老许和那些幸存者们发疯之谜的关键,我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换句话说,这瓷缸的秘密,直接关系到老许他们的命。
“陈总,刚才我们领导说的够清楚的了,这个瓷缸可能就是导致人发疯的根源。”为了老许能好起来,我不再对陈启沅的目光躲躲闪闪,指了指陈有德说道:“当初那位姓许的工程负责人,还有您的堂弟陈有德先生,都是在接触了这个瓷缸以后变成这样的。我们只有拿回去进行全面分析,才能找到治疗他们的办法,您难道不想您的兄弟早点好起来吗?”
“那你们的人现在就抱着那个瓷缸,他为什么没疯?”陈启沅紧紧盯着肖老二怀里的瓷缸,似乎并没有在听我后边的话。“我只能说他们的情况和这个瓷缸有关系,但直接原因还需要进一步分析。如果再耽误下去,陈有德会有生命危险……”
“他什么情况不用你们管,我现在要你把我的东西放下!”陈启沅昂着头,以一种看奴才的眼神看着我,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他的堂弟野兽般的嚎叫,而他却只是死死的盯着肖老二手里的瓷缸。陈启沅酷爱古董文玩,性格又极其强势,但即使如此,一个这么有钱的大老板,也不应该露出如此与他身份不符的态度吧。刚才陈有德也是看到这个瓷缸后,就感觉变了一个人,难道这个东西是某种法器,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不过,现在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我一旦服软,那这趟就真是白来了。“你大爷的,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你这泡尿憋死!”我在心里咬牙骂道。面对陈启沅又开始咄咄逼人的架势,我也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藏在身后的窥蝉开始轻微的抖动起来。
“陈老板,何必和几个年轻人动肝火呢……”就在我准备和肖老二硬闯出去的时候,梅总却突然出现在陈启沅的身边,按下了陈老板准备拨打电话的手。“您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不知来历的瓷缸,在确定其年代、作用和历史背景之前,的确不适合被外界知晓。但是请陈总放心,咱们是合作伙伴,我们有专业的鉴宝团队和考古流程,我可以以金山公司的名誉向您保证,我们只是检验这件物品的危险性,鉴定它存在的年代、品质以及估价,同时进行绝密收藏,保证市面上没有仿冒品流出。万一这件物品出现损坏,金山公司一定负全责。您看这样可好?”
陈启沅虽然还是眯着眼,但并没有反驳梅总的话。只听梅总继续说:“我带出来的都是专业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事。就拿钱经理来说吧,他身上有12件镇邪的东西,一般的邪物对他根本无效。但咱们普通人就不一样了,这件物品如果继续放在陈府中,就是一枚定时炸弹。陈老板可要三思啊……”
耳畔里隐约传来了警笛声,梅总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凑近陈启沅接着说:“陈总,警察可就要来了,如果您再不能决定,这件东西要是被警方发现……哦对了,还有井下那几具尸体,从照片上看,这些尸骨留在那起码几十年了。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知道。但如果能把那口井下的密室定为考古现场而非凶杀现场……应该对您的影响不会太大,我这边呢,也恰好有这么一些资源……”
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陈启沅,我心里一阵冷笑,更觉得我刚才对瓷缸的猜想是多么可笑。古人发明了那么多术法、阵法和法器,却都抵不过“名利”二字的诱惑。相比于梅总的老于世故,我突然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简直就是白活。
“给我一个期限,我不能把这件古董永远寄存在你们那。”陈启沅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15天。半个月后,东西如数奉还,我答应您的事系数做到。”梅总还是那副笑脸。
陈家大院的后门,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悄然无声的开出了胡同,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轻点了一下喇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子上了后座,一溜烟离开了长城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