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抓周
一年后
永安八年的腊月二十三对于北越皇来说实在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去年的今日,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儿,却也永远失去了挚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学习着习惯一切,却又在尽力不让自己忘却,在这样的矛盾中寻求平衡似乎已经成了他自我折磨的最好方式。
八岁的南宫逸自那一夜起长大了许多,看着父亲头上渐渐泛白的青丝,也已经明白了母亲的逝去意味着什么,本来活泼的性子渐渐沉默寡言起来。为了壮大自己,承担起一国太子应该承担的责任,他开始每日学功课到半夜,半年前更是离开皇宫请命去了独孤家带领的军营里。也不过就是这半年的时光,便由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生变成了结结实实的少年。
而那个一年前只知道在兄长怀里啼哭的小娃娃,也渐渐地长开了,一字型的长眉,一双丹凤眼,并不怎么像一个女娃娃,倒像是个小皇子!说起来,那位小公主南宫潇,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够傻,八个月便会说话,十个月便能摇头晃脑地背《静夜思》,可哪怕现在已经一岁却依旧站不稳,更别提走了,弄得十六岁就带兵打仗的南宫睿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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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皇宫长乐殿
作为北越皇唯一的女儿住的地方,长乐殿自然是极尽奢华,从正殿到寝殿,到处都是些南宫潇如今还用不着的东西,可就算用不到,却能瞬间闪瞎来访者的双眼,也实实在在地彰显了她作为北越公主的显赫身份。这样想想,也难怪人人都想投个好胎了。
而现在,这个宫殿的主人正在侧殿的一张大圆桌中间坐着啃指头,弄得满手口水,然后呆呆地等口水顺着手指流在衣服上,再哈哈一笑,用袖子拂去,千金的料子就这样被她糟蹋了。
“外公,您倒是猜猜,潇儿会抓些什么?”一身湖蓝色衣衫的南宫逸站在人海外面,一脸嫌弃地瞧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对外公独孤赫道:“明明就只是会背首诗罢了,父皇却非要说潇儿于文学上极有天赋,这回我倒是要看看潇儿会不会抓本诗书回来。”
独孤赫已是朝堂上的老人了,却为老不尊,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对于南宫逸那极其明显的嫉妒心理更是感到十分有趣:这半年来在军营里见惯了南宫逸小大人的样子,偶尔看一看不加掩饰的外孙,也还是很不错的。“诗书有什么不好,南宫、独孤两家几百年净出武将了,可没少叫人笑话,潇丫头要真是能在文学上有所造诣,将来若是你被那些儒家老头儿指着鼻子骂,她还能有人帮你骂回去,多好。”独孤赫抚着胡子,叹了口气,一脸羡慕道:“说起来,你父皇的运气真是叫人嫉妒,先是有你这么个不添麻烦的儿子,又有了潇儿这个宝贝闺女,若是你母后还在……”说到自家的宝贝闺女,独孤赫有些更咽:不习惯的又何止南宫睿,便是他们整个独孤家,到如今都无法接受这个噩耗。
“诶呀,那是自然,我都八岁了,当然要懂事咯!要不然怎么给潇儿当榜样,我可是等着潇儿佩服我呢!”南宫逸不愿外祖伤心,特意用了很孩子气的声音,拍拍胸脯道。
独孤赫本就是一时的情绪,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此时再想不开也是想开了。看着身边的小家伙一副有妹羡慕万事足的样子,便打趣道:“其实啊,要我说,潇丫头的面相极好,不管抓什么都无所谓,咱们不像南齐,这抓周礼也不过是图个吉利,留个念想,没南齐那么学问。只是一点:千万别跟你这个小子似的,见了纪家那老头便抓着不放,连你父皇母后都拉不开。当年那笑话传得连三岁的娃娃都都知道了,真是给你们南宫家和我们独孤家丢脸,你外祖皮糙肉厚是不假,可脸皮薄啊,你那一抓,弄得我那时候见了纪家那老头就得绕道走,结果弄得旁人还以为我那段时间读书,读到了古籍里那个叫什么蔺相如的呢!”
方才听见外公说自家妹妹不错,南宫逸是想骄傲地拍拍胸脯的,却又被下一句话弄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关于独孤赫说的“抓着纪家老头不放”其实是这么一回事:七年前的南宫逸也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但与他妹妹南宫潇不同的是,他十个月就会走,可哪怕已经一岁了却还只会哭,咿咿呀呀之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背诗了。也是个抓周的日子,独孤婉刚把他放在桌上,他便大哭起来,离开母亲的怀抱,心情不好,也不肯好好挑东西,只是在桌子上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有时一撇嘴,一件上好的玩物便给他糟蹋了。当他手下的东西再一次七零八落后,他顽皮地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纪老,接着便咧开了已经绷了半天的小脸,两眼泪汪汪地扑到了纪老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其实算起来,纪家是跟随了南宫皇室几百年的家族,纪老也是南宫皇室的近臣,南宫逸在他怀里睡着了便睡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睡着了,却还牢牢地抱着纪老,任谁也抱不走,结果那一日的周岁宴也泡了汤。南宫逸是南宫睿的嫡长子,自打生下来便被封为太子,不出意外将来还要继承帝位,他的周岁宴北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于是这笑话便传开了,进而成了南宫逸人生中极大的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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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南宫潇并不知道皇兄在想什么,亦或是难堪什么,她只是尽着自己的本分坐在桌子上,咿咿呀呀地哼着,望着满桌子的东西,偶尔碰碰这个,摇摇那个。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把小巧的古琴上时,一双眼睛蓦然亮了,“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就要去抓。
围观的人瞧见,都准备好了手鼓掌,谁知南宫潇却在半途停了手。周围的人正觉得奇怪,却瞧见南宫潇拿着一个兵符玩得开心。
“看来,潇儿日后,有望当个执掌千军的大将军呢!”独孤赫的夫人何氏道。
南宫睿皱了皱眉头: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南宫潇上战场,可瞧着如今这情形……罢了,抓周而已,算不得真。南宫睿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众人都以为南宫潇已经选中了,便准备抱了她去换衣裳——那身沾满了口水的衣裳任谁瞧了也不会觉得舒服。谁知侍女刚伸了手出去,就瞧见南宫潇放下了手中的兵符,又一转手,手中便多了一枚绿色的极品好玉——北越传国玉玺。
南宫潇颇为费力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拿着手中的兵符向南宫睿显摆,南宫睿先是一愣,接着乐得哈哈大笑。南宫睿拍了拍愣住的纪老,示意他抱去给独孤赫看。
纪老回头看向南宫睿,眼睛却被闪了一下,纪老微微一笑,一把将南宫潇抱起来,朝独孤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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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南宫逸无话可说时,忽然听见桌子那边沸腾起来,然后便听到纪老洪亮的声音:“独孤老头,快来看看你外孙女拿了什么好东西!”
只见纪老抱着南宫潇大步走了过来,南宫潇把玩着手中的传国玉玺,却依旧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张桌子,喃喃自语:“这个很好,那个也很好,这么多好玩儿的,要是哥哥在就好了,让哥哥帮我全都拿完……”
看见南宫潇手中的玉玺,独孤赫霎时愣住了,看着南宫逸,斟酌了许久,“莫说咱们大越,便是这天下,古往今来也没有女帝一说,逸儿……”
“什么女帝不女帝的,就是一块儿玉罢了,潇儿看得上它是这它的福气,当然了,也说明咱们潇儿有眼光。”
独孤赫笑了笑,连连称是。
其实南宫逸明白自己外公的意思:潇儿是个公主,不会同他争什么的。事实上他觉得外公想得太多了,单是每日瞧父皇累到半死的样子,他对这帝位便从未流恋过,若是将来潇儿想要,北越便是出个女皇又有何妨呢。
抓周的仪式已经过去了,来观礼的人自然也散了大半,南宫逸要带着南宫潇去玩,独孤家的几个孩子也要跟着去,北越皇最近忙于战事,独孤赫的几个儿子儿媳自然要去看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留下来的就只有南宫睿,独孤赫夫妇和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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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可是是有什么要事?”看见眼前的阵仗,南宫睿一脸疑惑:他料到纪老会留下来,可岳父岳母是怎么回事?
南宫潇抓周的时候独孤夫人是在场的,自然知道那小丫头抓了什么东西。独孤夫人扭头瞧瞧独孤赫,见他点了点头,便从手上取下一枚扳指递给南宫睿,“这是逍遥阁阁主的信物。经过那一场浩劫,何家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了,我的儿女都随了独孤氏,所以逍遥阁到了我这也不算姓何了,可这扳指是一向传女不传男的。当年婉儿身体不好,也不愿学武,我怕她镇不住场子,招来祸患,便没将这东西给她,如今潇儿办周岁宴,我这个当外婆的怎么能不添个礼呢!”又怕南宫睿不收,想了想道:“虽说潇儿虽然如今还站不稳,瞧起来也不像是个学武的料子,可她的面相却极其英武,这两日我略观星象,潇丫头是有掌管三军之相的,若是在武学上有所作为,也能帮逸儿好些忙……”
南宫睿不是没想拒绝,可是思来想去,不论是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都是收下为好,“思齐在此,谢过母亲。”
“好好好,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言罢,独孤赫夫妇便拱手告辞了。
送走了岳父岳母,南宫睿便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当隐形人的纪老,明知故问:“晚宴快开始了,纪老留在这是……”
纪老笑了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潇儿真正要的,恐怕不是那玉玺吧。”
“纪老果然耳清目明。”
方才在大殿上,南宫潇玩了个小把戏:在旁人眼里她的确是放下了兵符,拿了玉玺,但只有站得最近的南宫睿瞧见,她手中拿的是玉玺,袖中藏着的却是兵符。
“老头子年近花甲,眼睛早就浊了。这件事,皇上知道就好。只是,皇上为何不澄清,反倒叫老臣去告诉逸儿呢?虽说潇儿与逸儿是一母同胞,这七八年看来,逸儿也不像个计较的,可现在不计较但难保将来也是这样。”纪老叹了口气,又道:“兄弟阋墙,乃是皇家大忌啊。”
南宫睿不以为然,“不必了,逸儿若是愿将这皇位抓在手里,这江山我也不想让潇儿扛着,太累了。但若是他不喜欢,这事一出,有人能替他扛着些,也不至于压他太狠。”
“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说什么,老臣跟着就是了。”纪老虽不大赞成南宫睿的做法,但看着南宫睿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