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晚了,我一棍闷在他的脑门上,他即刻僵硬地向后躺倒。
我不去确认迪勒的状态,把剑背在身后,拨开眼前的门帘,朝着我事先预想的路线全力逃跑。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可没跑多远,身后多了追赶的脚步,还伴随着萨德克的谩骂。
果然,来到这里只有两天,更何况还被限制了自由的我,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不比他们高多少,面对两个无论体力强于我的人,只靠这个妄图逃离他们很不现实。
冷静,不要乱了方寸。
只要没有迷失方向,一切都在计划以内。
我两三下爬上一户的围墙,占据着高点,确认着之后的路线。
虽然我到这里仅两天,可我知道今天是庆典日。
正因为大家都去看晚上的演出了,爬上墙的我才不会被当贼抓。
四下一片黢黑,不远处房屋之间的间隙隐约透着显眼的亮光。
回头看一眼,萨德克和库已经快要追上我了。
真麻烦,这墙大概能拖一会儿时间吧。
不过也不觉得能跑得过他们就是了。
我跳下比我还高的砖墙。
仅存的几丝亮光被建造的房屋遮住,我朝着光的方向奔跑。
◇
不得不说,我小看菲莉娅了。
我没想到她能把迪勒干趴下,也没想到她能从我们几个眼皮底下逃跑第二次。
菲莉娅比我想象中更灵活,三番五次要追上她,不是被利用拐角甩掉,就是爬上墙拖慢我们的速度。
菲莉娅已经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只能勉强跟上紧紧咬住她不放的库,看来逮住菲莉娅的任务只能交给他了。
我跟着远远地跑在前面的库,转过一个拐角,四周顿时亮堂起来。
眼前是大面积的空地,人群集中在空地中央,边上有好多被粗树杈架在半空的火盆,盆中燃烧的烈火作为光源。
库站在密集的人群前,扒拉着挡在他面前的人,企图从缝隙间窥见什么。
“菲莉娅呢?”
我跑到库旁边。
“她钻到人堆里了,我跟丢了。”
他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我集中精神,俯视着人海,寻找着其中的违和之处。
“库,我看见她了,跟我来!”
我和库试图从外围拦截菲莉娅。
个子高就是好。
◇
“借过~借过~谢啦谢啦——”
借着人群的掩护,我弯着腰在其中穿梭,在人挨人的空间中硬挤出条路来。
一直低头潜行让我略微失去了方向感,不过能从观众们的朝向做判断,至少现在,我姑且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
我保持这种模式前进,终于走到了人群的尽头。
不用再和别人挤来挤去,我扶着栏杆,大口畅吸新鲜的空气。
虽然暂时不用担心被追上,但这毕竟是缓兵之计,我想有必要梳理现在的情况,好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出正确判断。
我用最快的速度简单确认了现在的位置。
我穿过了人群,此刻站在最前排,胸前的木制围栏把场地内的所有人挡在舞台前两米的距离。
来看表演的人很多,围栏不仅在前方设立,两边还围着稍矮的围栏,整体划分出一块方形的区域。
围栏的初衷是限制观众的活动范围,可也许是没有事先预估好人数,导致后方约一半观众不在围栏的限制之内。
一开始的计划是借人群掩护下逃跑,结果这些人站得比我想象中密集得多,根本跑不起来,本着利用一切环境的原则,我打算先混入其中,等这场表演结束再行动。
嗯?
正在我休整之际,视野右侧闯入了正追击我的两人。
怎么会这样?这么快就——
不,要冷静下来。
看他们四处张望的样子,大概还没找到我。
不能有大动作,只要和身边的人行动一致,他们就无法轻易达到目的。
嗯!?
不幸的是,下一个瞬间,萨德克和我眼睛对上了。
完蛋,怕是被发现了。
我挪着步子,准备要逃跑。
等等,仔细想想,现在逃跑真的是正确选择吗?
如果现在脱离身后的人群,局面会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样子,我也会失去唯一的优势。
光是逃跑的话,我迟早要被他们追上。
再者,他们又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或许还在其他地方被通缉,为了追我闹出来大动静的话,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对,现在站着不动才是最优解。
嗯!!?
我没有成功预测他们的行动,确定我的位置后,两人径直走来。
这两个人没有脑子的吗?做出行动之前不考虑后果的吗?
不行,不能用正常逻辑来猜测他们的行动了,现在要马上逃跑。
嘿咻。
我撑木围栏,翻过去,直接往另一边跑。
前排观众的惊呼让我没办法通过脚步声判断身后追着的人的位置,可恶。
我跑到了舞台最左边,转向右侧,打算和先前一样借拐角甩掉他们。
“那个……这位姐姐,你是猎人吗?”
逃跑没有顺利进行下去,站在我前面的,是个长相秀气,比我稍矮一点的少女,她抬着头,与我四目相对。
“啊……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没说出口,就让她打断了。
“啊——太好了,您可算来了,快来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说着,她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往舞台后面领。
“不是,这,啊?”
我想再说些什么,转念一想,这样也许能躲过他们的追击,于是作罢。
被拉进后台的时间里,我弄明白了两件事。
接下来要演出的内容需要有猎人作为演员,一开始确认好的猎人因出猎受了伤,于是他们在公会的帮助下,把需求贴在了任务栏,希望有人能代替受伤的猎人出演。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紧张,还是因为没有发布任务的经验,他们根本没叫我拿出什么任务书作为证明。
再有便是,之所以萨德克他们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我,八成是因为穿着不同。
毕竟身边人大多数是村民,都身穿便服,而我的装束,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猎人。
◇
“怎么还没开始啊……大冷天的,愣是把我汗逼出来了。”
“哎,别急嘛,来这一趟,总归是要看点什么的。”
说话的是两名商人,在各地做着小买卖,如今恰好到了这里,又听说今晚有演出看,便加入了当地村民,挤在不算大的空间中,等待着表演开始。
“为什么不安几个座位……”
“二位是外面来的商人吗?”
有个当地村民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啊,是的。”
“这样啊,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活动,我在这生活了四十年来头一次举办,场地都是临时设置的,能容下这么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样啊……啧,挤在中间,想出去也没可能了。”
“诶,好像开始了。”
几人一齐看向舞台,鲁特琴的声音响起,动听的乐声渐渐抹去了人群的嘈杂。
“吟游诗人吗?”
“嘘——听他弹的什么。”
待观众安静下来,吟游诗人灵巧的手指再次拨动起琴弦。
这次,又添上了自己的歌声。
〔我向到来的人们
献上给英雄的赞歌
这首赞歌
愿你们能收下……〕
“哦哦哦,开唱了!”
〔又是一年秋景
林中千万树枝又逢秋意
枯叶遍地,清脆细腻
候鸟的歌声响起,清亮赛长笛
唱的是辛勤劳动的人们
唱的是秋风的倔强脾气〕
〔怪物嘶吼着,众鸟歌声减熄
人们逃窜着,劳作已不合时宜
英雄露比,孤身深入腹地
要斩断根源,还村庄生气〕
吟游诗人身后,突然透出了明亮的光,巨大的浅色幕布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庞大
的怪物,一个是相较之下瘦小无比的猎人。
〔英雄露比,穿越了树林山丘
不见天日的地方
即是怪物的现身之地
邪恶之颚,贪婪地大口朵颐〕
〔英雄露比,拔出剑来
孤身一人,面对强敌
与恶龙决斗
是她此行的目的〕
音乐的节奏变快,两个影子动了起来,猎人
持剑挥砍恐暴龙,恐暴龙不断改变角度,试图把猎人撕咬成碎片。
二者的战斗在幕布上格外清晰,宛如两位舞者,在舞台之上共舞一曲。
〔英雄露比,当心怪物的突袭
坚硬的下颚,它强硬的武器
惊人的咬合力,怪物也不堪一击
践踏着大地,驱散了秋天的气息
除此之外,小心它可怖的吐息……〕
紧张的音乐下,二者战斗激烈地进行,吟游诗人也停下了歌唱,人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幕布上。
战斗的终点来临,猎人向怪物刺出了最后一击,剑模样的黑影与怪物的躯干完全重叠。
琴声消去,又轻柔地响起,像是犒劳归来的勇者一般,吟游诗人重新开始歌唱。
〔在那枯黄色的地面上
在布满苔藓的岩石上
血迹斑斑……
战斗不停
如炎的吐息
烧毁了英雄的铠甲
如风的利刃
刺进了怪物的心脏〕
〔刀刃不再冰凉
怪物灼热的血液
在之上流淌
它倒下了
变成了石头
沉眠于土地上〕
〔英雄露比,支起疲惫的身体
战斗结束,人类终将胜利
英雄一步一步,沿来时的路归去
比起村民的安危
战利品不值一提……〕
〔弹起破烂的琴弦
颤起苦涩的喉咙
我将赞歌献给英雄露比
勇气铸就的诗篇
应被众人铭记——〕
他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琴弦慢慢停下了震动,幕布后的光也消失了。
安静只延续了几秒。几秒过后,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
“不错嘛,还挺有新意的,那种影子打架的效果是怎么做到的?”
商人小声问着他的同伴。
“后面肯定有光源的,猎人不用说了,怪物估计也是人扮的,通过大型皮套……什么的?就算没有大型皮套,两个角色错开点位置,和光源距离不同,大概也有相同的效果。”
“还得是你见多识广啊!”
“少拿我开涮了。”
“怎么说?该看的也看了,咱们回去吧,明天一早还得出车。”
“确实,我们走吧。”
二人随着其他正准备回家的看客,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今晚的表演,虽称不上难忘,倒也成了他们酒桌上的谈资。借着商人广泛的人脉,影子戏的事就这么越传越广。
没准再过个几年,就能成为流行的演剧形式了。
◇
漆黑一片的夜中,月亮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就算看不清脚下,我也在全力逃跑。
身后追着的人,现在只剩下库了。没想到直到观众全部离开,他们还在角落里蹲守我,真敬业啊,这两个混蛋。
好在我留了个心眼,从后台出来的时候顺了两盒颜料粉,可惜了,颜料只砸中了萨德克的脑袋。
虽然我已经极力避免,但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情况。
而且,逃跑路线由错综复杂的矮房迷宫,变成了望不到边际的平坦大道。往树林里钻也是一种选择,不过我能预见自己因看不清路摔倒,然后被抓住的结局。
于是,现在是单纯的长跑比赛,还是我一定会得第二名的那种。
我不时回头看几眼,每次回头,库和我的距离都比上一次短。
更糟糕的是,我的体力见底了。
背上的剑如此沉重,让人寸步难行。
为了能逃走并活下来,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所以,我把手伸向背后的长剑。
瞥了眼身后,还有个五六米,我就要被库追上了。
我将右脚刺进身前的泥土,刹住前进的步伐。
然后抽出身后的长剑,朝着追来的敌人,全力一挥。
库的反应很快,他侧向身体左边,被布条包裹的剑刃削过他的头皮。
全力奔跑中突然被迫停下,任何人都无法保持平衡。库整个人扑倒在了我右脚边。
我不想给敌人哪怕一秒的反应时间,第一击没有命中,我举起剑,朝趴在地上的库劈过去。
他就地打滚,躲开了我的第二次攻击,还撤到了我的进攻范围外。
“你……呼……你是蛇吗,这么能躲……”
我把剑立在身边,由于刚经历了长跑,我喘着粗气,正在努力调整呼吸。
库没有说话,他调整着呼吸,站起来,无视了翻滚时沾到的满身泥土,然后拔出挎在腰带上的短剑。
假如只是为了抓住我,直接把我打晕,或者给我的要害处来个猛击更方便快捷。既然掏出了武器,恐怕是为了在这里做掉我吧。
我哼了一声,抓住捆在剑上的布条,用力一扯。白色的布条被剑刃割断,散落一地。
长剑现出了其本来的面貌,与夜的黑色融为一体。
“不好意思,老娘的比你大,你敢攻过来试试。”
他看上去有些动摇,但片刻功夫就恢复了先前的气势。
“哼,你想干什么?用剑砍我?想让我把这事报告给公会吗?把利刃举向普通人的猎人,下场会怎样不用我多说吧?”
我很清楚会怎么样。猎人的身体素质普遍强于普通人,猎人公会为了防止我们作恶,有不能用武器袭击人的规定。
一旦有人违反了这项规定,公会得知后会立即撤销他的猎人资格,并列入集会所的黑名单。
但是,那又如何?
库认为我是在虚张声势,握着短剑朝我冲来。
他瞄准了我的喉管,致命,脆弱,没有任何甲胄覆盖,是个好目标。
他瞬间拉进了我们间的距离,然而还无法伤到我,就已经进入了长剑的攻击距离。
我提起长剑,切向他的小臂。
由于不熟悉这把武器,我没办法精准判断挥砍的距离,剑刃没能切断他的小臂,最终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他痛苦地叫着,短剑丢到地上,眼神里满是不解。
我不明白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究其原因,没有那么复杂。为了能活命,猎人的身份也是可以舍弃的东西之一。
我静静看着库,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要是就此退却,那再好不过,还不死心的话,那就让他没能力追上来。
库停止了无意义的喊叫,右手拿起掉在地上的短剑。
“你……还是要杀我吗。”
没办法,还有攻击意图的话只能杀了他了。
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但是感受不到一丝紧张。
在库的注视下,我缓缓抬起手臂。
杀人这种事,应该比杀死怪物简单吧?
顺着从右上方砍下,以我的力气,能在脖子上砍出漂亮的切面。动作快的话,对方也感受不到痛苦,挺好的。
“找到了!!!”
呃?
不远处传来女声,有些耳熟。但比起我无心关注声音本身,也不想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这声音把我从古怪的思维方式中拽出来,我终于在意起刚才的行为。
是被寸步不离监管的几天,让我的脑子变得不正常了吗?
在重伤了库后,明明马上逃走才是正常的选择吧?为什么我在盘算着怎么杀人?杀了他之后我也会坐牢的,搞不好还会判死刑,这不就和活下来的目标相悖了吗?
明知这样做不对,可我一点怀疑也没有。
想到这,冷汗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可算……找到你了。”
刚才说话的人已经到了我身边,黑暗中,我艰难地辨认对方的样子。
她的脸被面具遮住,只露出眼睛,身下骑着一头巨犬——我还从未见过有人骑这种生物出行。
她看了看肩膀淌着血的库,又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最后伸出手,示意我一同乘上她的坐骑。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冲击中,总觉得脑袋不太灵活,没有确认她的身份便接受了邀请。
我骑了上来,搂住她的腰,防止坠落。
库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也不做出任何行动,只是握紧短剑,按着伤口,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短剑只是用来自卫,我却把那当成了反抗的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猎犬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身前的女性再次开口。
我从猎犬身上跳了下来,虽说没有在这个人身上闻到危险的气息,但保持警惕性也不是坏事。
她也一样跳到地上,我得以更清晰地观察她。
她稍矮我些,要抬一点头才能与我面对面交流。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见她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周围也没见有人埋伏的痕迹,我尝试放下戒备,放平心态与她对话。
“那个……这里是?”
“这里是巴尔克村的另一个入口,我特意绕了一圈,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人知道我们去了哪了……”
巴尔克……刚才好像是从逃出来的村子诶。
“那……你是?”
“啊……不记得我了吗,也是呢,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她不设任何防备地拉下面具,看着那张带着些许稚嫩的脸,我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
这是之前把我拉到舞台后面的女孩子。
“那个……我叫艾米,是巴尔克村村长的女儿,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