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乐尚且处在被恐吓的深深不安中,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傅老板的反应这么大。
而傅司椋却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乐乐呵呵的,像个小老头儿一样在店里遛弯。
江小乐使劲晃了晃脑袋,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这时电视画面切换到了人民饭庄,傅司椋一拍大腿,指着电视兴奋地喊道:“呦,快看!帅哥来了!”
的确,画面中的傅司椋正从店里走出来,像平时的很多次那样,晃晃悠悠的,事前一点准备没有,因为大厂电视台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他要来拍他和他的店。
只是那个女主持人平白闯到他的面前,把那支黑乎乎的话筒往他嘴边一杵,感觉不像是采访,倒像是欲行不轨,绑架勒索图财害命什么的……
连一向淡定的傅司椋都有一瞬间的惊慌,帅得十分立体深邃的脸上飘过一丝愠色,虽然短暂,但还是一目了然。
女主持人话筒都快怼到傅司椋脸上了,用极快的语速很不客气地问他:“对于自己的这一系列行为,您是否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感到过愧疚?”
傅司椋闻言,身子一顿,眉头紧皱,“她当时问我的,不是这个问题。”
画面随即切换到傅司椋,他展现出来的是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并且玩世不恭地答道:“我就是要卖廉价的饭菜,而且我敢保证吃不死人,就是这样。有本事你们来告我啊!!”
声音和画面根本对应不上,有明显的剪辑和拼接痕迹,而且话音落下的时候,傅司椋明显还张着嘴,准备要说话的,却被粗暴的切走了画面。
江小乐和傅司椋大眼瞪小眼,他问傅司椋:“这就完了?……这真的是你说的?”
这么傻x的表情,这么傻x的内容。
傅司椋感觉难以置信,始终洋溢在嘴边的微笑彻底被收了起来,“话是我说的没错,但不是我说的全部。他们这是移花接木、断章取义。”
随后的画面生硬地改为展示今天人民饭庄的冷清现状,搭配上播音员的后期述评——“看来这位傅姓老板仍然坚持自己的‘经营策略’,并且毫无悔意,不过现在觉醒的大厂人民,已经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立场了……”
傅司椋听不下去了,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声,他说:“我对着镜头还说了许多话,他们都给剪掉了,我说了我们很棒,我们的顾客可以在宽敞明亮的环境中聚会、沟通情感,他们可以边吃边聊,不被任何人打扰,人民饭庄愿意成为每个大厂人的会客厅。”
“没错,你说得很对。”江小乐赞同道。
“我还告诉他们,我给人民饭庄每个包间都取了别有深意的名字,冶金炉、焦化炉、烧结车间……等等等等,工人们一听都特有感觉。我还说,我们最大的包间能同时容纳50人,办大型聚会都没问题,上次一帮工人给他们师父办贺寿宴,来了五十多个人,我给他们备的全是当年大厂食堂的菜色,装在以前厂里统一发的那种铝制方形饭盆儿里,他们一个个蹲地上吃得涕泪横流,吃一半都跑过去抱着老师父,哇哇地怀念过去热火朝天的好日子……”
江小乐:“这事儿我知道,那天我一推包间儿门,那场面,哇塞,给我吓了一大跳,全趴地上抱头痛哭,东倒西歪的。”
傅司椋:“如果没有我们,他们要去哪里宣泄自己的情绪?整个大厂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吗?一个能让他们喝着烈酒、抽着烟、吃着盒饭、忆当年的地方?”
江小乐坚定地摇头,“再也没有了!”
傅司椋一股脑说完了想说的话,也得到了身边人肯定的回答,忽然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只好大手一挥,一低头,继续在店里机械性地健步走。
江小乐跟了上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慰他的老板,实在是觉得这事儿太过荒谬。
他在傅司椋耳边一直嗡嗡:“我觉得现在人们的导向有问题,他们都想把她变成一个女英雄,却让你做那个大坏蛋。”
傅司椋平静地说道:“我个人无所谓,但是这么一大摊生意不能黄。我最早投入的本金,大部分是我在大学助教时攒的工资,也有一小部分来自我父亲的援助。再说我是跟原来的厂办食堂签过承包合同的,他们借给我场地,为我的经营活动提供一切便利,但是他们相应的也必须得到一定的回报。7个点,明白吗?除了承包费用,我额外还要拿出7个点的利润给食堂,全年下来如果上交给食堂的数儿达不到要求,他们是可以拿着合同去告我的!”
这一通叨叨得,给江小乐直接绕蒙了,“哥,原来你身上还背着这么大的压力呢?”
一开始傅司椋大手笔地从不知什么渠道购进了大批食材,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后来搞那所谓的无限复制也挺邪性,江小乐他们几个一度觉得自己傍上了牛人,手里这张长期饭票铁定是拿稳了。
后来生意上了正轨后,看傅司椋一天天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尽在店里店外瞎晃悠了,江小乐还以为这公子哥儿就是个玩票的,反正有钱烧的,赚钱还是赔本都无所谓。
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傅老板这人,究竟是深于城府,还是眼高心大呢?江小乐越看越看不明白了。
两人一时相视无言,店内一片沉静。
高高悬在墙上的电视这时又变得很有存在感,一阵激昂的过度音乐,又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电视上再度出现了贺闪闪的脸,而且是整张脸铺满屏幕,虽然是那样一张白净娇俏的巴掌小脸,但这么怼着脸拍,画风到底太过魔性。
贺闪闪声情并茂地做着总结陈词的时候,观众们甚至能看清她眼里闪动着的盈盈泪花。
“刚才主持人问我,大厂唯二的两家饭店,有没有可能达成和解?我的回答是:no!我曾经见过人民饭庄的老板,他当时跟说过一句话:同行之间只有竞争、只有你死我活,没有相互照应、没有和谐共存。这不是我们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关系到各自的生死存亡,我只能fighttothedeath!”
女主持人突然就麻了,连始终保持的优雅形象都不顾了,急得爆出了浓浓的大厂口音,“啥玩意儿?发什么什么呆??”
“是fighttothedeath!”贺闪闪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意思是:斗争到底!”
女主持人:“哦,那斗争就完了呗,还整啥英语……”
喧闹的电视声渐渐在傅司椋耳畔隐去,只有那句“fighttothedeath!”不断盘旋在他心头,他悄然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在无人看到的隐秘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