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已经有了办法,让余冰影伤心的办法。若要让余冰影打消念头,他唯有把自己变成一把伤人的刀,刺得让她难过到绝望。他低头看着地下自己的影子,心中仿佛有根尖针在刺着他:“影儿,有一天你总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他慢慢抬头,看看余冰影,一字一字说道:“我是个孤儿。”
余冰影抚摸着他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我只看中你的人,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哪怕你是个乞丐,我会和你挨家挨户去讨百家饭,和你一起睡大街。”叶枫仿佛有些激动起来,涨着脖子道:“正因为我是个孤儿,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出人头地,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淡泊名利。余冰影咬着嘴唇,踌躇了一会儿,道:“你打算怎么达到目的?”
叶枫握着双拳,眼中闪动着火焰,也不知是不是野心?厉声道:“我要流许多汗水,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让师父无话可说,让大家衷心敬重我。”他的话说得异常的急促,似乎主意已定,不容余冰影来插嘴,岂不知他此时的心情是说不出的难过,失落:“我只想与任何人相安无事,我愿意每个人都能幸福,快乐。”
余冰影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道:“要多久才能实现你的梦想?”叶枫不敢看她,道:“一定用不了多久。”余冰影道:“恐怕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已经给姓苏的小贼玷污了。”叶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盯着沾满尘土的鞋子,呆呆的出神。余冰影叹息道:“若非情势逼人,我才懒得和你私奔。谁愿意偷偷摸摸?谁不想明媒正娶?”
这番话她既说得情意绵绵,销魂蚀骨,又无比的哀伤幽怨。叶枫不由的柔肠百转,寻思:“师母对我恩重如山,哪怕为她一无所有,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摇头说道:“但是我在乎,我要给你一场,让所有人眼红羡慕的婚礼。”余冰影嘿嘿冷笑了几声,在苦涩悲愤的笑声中,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仿佛朵朵绽放开来的小花,狠狠的道:“你宁愿让我伤心对不对?我不顾面皮的恳求你,还感动不了你么?”
叶枫退了一大步,背靠着屏风般的石壁,不敢看她泪眼婆娑的双眼,他怕他看一眼就会融化,就会不顾一切,带她远走天涯。他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连吸了十几口气,才慢慢的将汹涌澎湃的情绪抚平。叶枫低着眼帘,道:“影儿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放弃。”余冰影目光迷离,说不出的绝望。
她刹那间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猥琐、无用、懦弱、胆小。她的心里防线瞬间崩溃,坚强的外壳片片脱落,随之而来的软弱无助,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胸臆。她全身肌肉僵硬,一动不动的站着,在做最后的努力:“就依我一次,好不好啊?”叶枫闭上了嘴,无言就是最好的拒绝。余冰影彻底的失望,她用力的咬着嘴唇,直咬得渗出血来。
叶枫神情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心里,早已经血流成河。只听得她道:“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打扰你了,应当是我说对不起。”她弯下腰去,深深行了一礼,道:“就当我是在说梦话,你千万别放到心里去。”叶枫无力的道:“我有我的苦衷。”余冰影道:“你和我爹爹一样,眼中不会有任何人存在,权力才是你的最爱。把你的手伸过来。”叶枫心中突地一跳:“她会不会趁机制住我?”暗自戒备,慢慢将右手伸了过来。
余冰影见他疑神疑鬼,提心吊胆的样子,心里愈发酸楚:“我怎会看上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我是不是错了?”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叶枫见她流泪,不禁心乱如麻,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却不知如何启齿,道:“影儿,你哭什么?”余冰影凄然道:“我不要你同情。”握住他的右手,低下头去,嘴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
叶枫心觉荡漾,身躯轻轻一震。余冰影低低笑了一声,道:“男人不过如此,有什么值得神魂颠倒的?”忽然张开嘴巴,对着他手腕,狠狠咬了下去。叶枫哪料到余冰影居然会咬他一口?当下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只见手腕上牙痕深深,几欲入骨,鲜血淋漓。不由得又惊又怒,叫道:“影儿,你咬我做甚?”
余冰影也不畏惧,勇敢的抬起头,迎上叶枫狼狈的目光,道:“你伤透了我的心,我也要伤你一次。要你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叶枫自知理亏,暗道:“影儿,影儿,我真不想这样。”悲从中来,眉头紧皱成一团。余冰影以为他吃痛不往,冷笑道:“你不过皮肉之伤,几天就结疤长肉,我伤在心里,一辈子也无法愈合,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的心里是不是有毛病?”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所受的委曲伤心,至此方得尽情宣泄。
叶枫见她哭泣不止,知道再说些狠心伤人的话,便可大功告成。当即板着脸孔,森然的道:“当下你喜欢我,当然认为我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是两人过生活,你侬我侬,甜言蜜语就能衣食无忧?贫贱夫妻百事哀,只怕你到时天天埋怨我,没有事业,没有地位!”余冰影跳得老高,紧握着双拳,目中尽是怒火,颤声道:“我……我……喜欢……你?”叶枫双手背在身后,指甲深深插入肉中,他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决不因为余冰影的泪水,就前功尽弃。仰天打了个哈哈,道:“难道不是你一直在缠着我么?”
余冰影十根指节咯咯作响,她搞不明白叶枫在几个时辰之内,忽然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叶枫咬着牙齿,一字一字说道:“你如公主般高贵骄傲,便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你爹你妈照样会原谅你。而我是在泥泞地里挣扎的孤儿,如果不自强不息,奋力前行,任何人都会瞧不起我!你明白我的处境么?我敢和你和胡闹么?”余冰影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白得吓人,道:“我不想听你冠冕堂皇的解释,你既无心与心,我便断了念想。从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转身便走。
叶枫手指生生在自己掌心抠下一块肉来,谁才是最伤心的人?倘若他的胸膛是透明的,余冰影一定能看到他的心已经碎了。他冷冷看着她,让到了一边。余冰影见他压根就置之不理,怒火中烧,道:“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讨厌?”呼的一掌,往他左肩拍去。叶枫不避不闪,着实吃了一掌。余冰影道:“实在该打!”又是一掌击在他肩上。叶枫神情木然,双脚似牢牢钉在地下,动也不动。
余冰影想起自己一往情深,却被他无情嘲笑,讥讽,忽然觉得万念俱灰,道:“以后你再也不会讨厌我了!”左手一翻,往自己天灵盖击去。叶枫大吃一惊,蓦地里疾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余冰影奋力挣扎,然而叶枫手如铁箍,哪里动弹得了?余冰影又气又恼,叫道:“你放开我!”
叶枫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余冰影忽然失声惊叫道:“我的手!我的手!”只见他所捏之处,洁白如玉的肌肤,赫然留着几道红红的指痕,宛如绳勒火灼般的。叶枫慌忙松手,不住口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余冰影号啕大哭,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只想和对我好的男人,共度一生,白发到老,既然你讨厌我,瞧不起我,我不怪你,不恨你。我走还不行吗?”叶枫背靠石壁,让开一条路。
余冰影见他绝无挽留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阵难过,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间,余冰影蓦地跳起,啪啪两声脆响,两个巴掌一左一右盖在他的脸颊上。叶枫好像早预料到了,脸颊高高肿起,一声不吭。余冰影怒道:“你喜欢挨打不是?”右肘横撞,顶在他的胸口之上。叶枫大叫一声,仰面倒下。余冰影怒气未消,在他身上重重踢了数十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恨死了你!”说到最后啵啵两声,两口浓痰吐了出来,恰恰盖在他的双目之上。
登时他眼前一片迷糊,看不清楚,只听得沙沙的脚步声。待他抹掉浓痰,余冰影已走得远了。叶枫忽然无法控制,捶地叫道:“影儿,你别走!”前行的余冰影只僵了一下,随即弯下腰去,拾起数块石头,乒乒乓乓,往他这边扔了过来,厉声喝道:“别喊我的名字!我不想再见到你。”叶枫也不闪避,竟有巴不得死在她手上的念头。幸好她用力甚少,石头离他数尺之地,纷纷跌落下来。
余冰影一顿足,不停步继续往前行去,越走越远,终于溶于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见。叶枫慢慢的爬了起来,如中邪一般,坐在冰冷的山石之上。他的灵魂早已飞出了躯体。过了很久很久,他猛地一拍山石,大笑着道:“命中注定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哈哈!”笑声一出,泪水也跟着流了出来。余冰影走了,他的心也似空了。叶枫梗着脖子,仰望着苍穹中的繁星和圆月。夜空中不时有流星拖着道长长的尾巴划了过去。
叶枫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难道我的命运也似流星一样,一闪即逝,把握不住?”他忍不住趴在石上,放声大哭。他又能怎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星一个个消失不见,圆月也慢慢坠下山腰。只见东方的云层中泛起一道鱼肚白,一轮红日在云雾中跃跃欲试,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叶枫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心中一片茫然,也不辨东南西北,尽往僻净之地投去,免得遇上同门,双方尴尬为难。
他一口气连翻了十几道山梁,早已全身汗水,口干舌燥。寻了口山泉,合起双掌,掬起一捧水,泉水清澈见底,好像一面明镜似的。叶枫低下头去,却似大白天见到厉鬼,大叫一声,冲出数步,双手一散,手心的水,流得满地都是,心头突突乱跳。过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心中说不出的诧异:“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走了回来,只见映在泉水里的他双眼红肿,头发凌乱,两颊深陷,没有半点血色,腮边长着层青碜碜的胡子,一夜之间,居然苍老了十几岁。眼前的峭壁险岭忽然全部不见,尽是余冰影伤心欲绝的样子,叶枫“啊”的一声大叫,发足狂奔起来,突然踩了个空,一个筋斗,从峭壁栽了下去,堕入悬崖。
叶枫哈哈大笑,道:“我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就应该摔得粉身碎骨。”过不了多时,已清晰可见地面之物。只见下面怪石嵯峨,犹如利箭长矛,根根向上挺起。叶枫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敢去看,忙闭上了眼睛。但他心中却突发奇想:“到底是脑袋硬?还是石头硬?当然石头硬了。不知少林寺的铁头功,能应付得了这石头么?除非有三五十年的功底,方能全身而退。”
他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可惜我的脑壳就似脆弱的鸡蛋,轻轻的一碰,他娘的蛋黄蛋清全流了出来。我的墓碑是不是应该刻着这句话,蠢不可及的叶某某,用生命为代价,得出了脑袋永远硬不过石头的道理?”垂死之际,他的好心态却没有丢失,有时候连他也忍不住问自己:“我是童心未泯,永远长不大的老顽童,还是天生的乐观向上?”叶枫双脚伸得笔直,全身肌肉紧绷,宛若上法场的烈士,大义凛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石头啊石头,我来也!”
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一根长绳甩了过来,紧紧缠住他的腰间。叶枫不由得一怔,心道:“又是什么狗屁奇遇?”接着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吊挂在半空,颤巍巍晃动不停。他大难不死,心中充满了得意:“莫非我真他妈的是摔不死,杀不死,毒不死的男猪脚?其实江湖儿女也无趣得很,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老套路,投毒,坠崖,学武,寻宝,报仇,没有什么新花样,难怪这几年江湖故事日渐式微,一厥不振。”
正乱想之际,长绳一松,直直跌了下来。吃了个嘴啃泥不说,更要命的是,地上一堆棱角分明的石子,如直立的刀剑,对着他柔软的肚皮。叶枫反应极快,硬生生来个大翻身,尖锐的石子戳入他背上,臀部肉中,直痛得他泪水长流,呲嘴裂牙,咿咿啊啊,半天爬不起身子。心中却在大呼庆幸:“还好,还好,倘若一断两截,我在江湖混不下去,只好入宫寻个差事,只怕叶大侠,就成叶公公了……然后苦练数十载,创出一套空前绝后的武功,临终之时留下一本《南瓜籽宝典》,一把杀狗宝刀,让众人争得头破血流,唉,何谓男猪脚?绝处总能逢生。”
又大笑起来。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冷冷说道:“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你是没心没肺的傻瓜,还是看破红尘的高人?”叶枫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容貌清奇,长须飘逸的中年人,他身穿灰色长袍,不染一点俗气,好像不是这世间的人。叶枫吃了一惊,寻思:“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接下来他是不是传授我绝世武功,硬往我怀里塞几本武林秘笈,尔后赠我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介绍一个神仙姐姐做我的妻子?唉,他娘的又俗套了,都是新瓶装旧酒,热锅炒冷饭,江湖故事怎能大受欢迎?”
他又想:“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捏了捏自己的骨头,心道:“难道我是天生异相,骨骼清奇,怀有拯救世界的任务?”灰衣人微笑道:“我力道把握得很好,一块油皮也擦不破。”叶枫莫名的愤怒起来:“害得我险些不男不女,有没有人性?长了一大把胡子,做事却一点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