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插在殿内的数十根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同时“啪”的一声,迸出一串火星。众人的心中亦是“啪”的一声,手足冰冷。每天上朝,总会有官员被皇帝处死,神圣威严的宫殿,居然成了屠宰场。
他们当然清楚,迟早有一天会轮到他们,但是每当多活了一天,心里仍然说不出的庆幸。任何一条被厨师拎在手中的鱼虾,谁不想厨师多说几句废话,或者坐下来吸几袋旱烟,晚一点把它们扔入油锅?只听得黑须男子道:“朕来问你,决战前夕你在做甚?”
武将道:“那天晩上,微臣召集众将,商讨破敌之计,众人献计献策,场面极是热闹融洽,忽然之间,微臣的肚子咕咕乱响了一通……”黑须男子冷笑道:“莫非你肚子饿了,要吃东西了?”武将咬牙切齿道:“那几个掌厨的伙夫真是该死,微臣一再嘱咐交待过他们,微臣乃三军统帅,每天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务必餐餐八珍玉食,否则哪来的精力处理事务?”
黑须男子道:“照你说来,朕日理万机,兢兢业业,岂非要吃人肉,喝人血才有精神?”武将脸红了一红,道:“岂知那几人理气直壮,说甚么行军打战,不是游山玩水,哪有什么山珍海味?天天拿粗茶淡饭来糊弄臣……”黑须男子道:“原来是朕考虑不周,没有调拨大批精美食材,以及几名御厨随军效力。”
武将道:“微臣正准备一锤定音,安排好各路人马,无奈屎意上涌……”叶枫双手抱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君臣对话。黑须男子道:“可是大战结束,你已经在三百里之外,你这坨尿拉得也太不像话了。”武将道:“微臣在想,吃了不好的东西,拉出来的屎必然臭不可闻,万一熏坏了三军将士,明天如何作战?于是微臣骑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赤兔马,只想离得军营远一些……”
黑须男子冷冷看着他,双手插在?中,道:“说下去。”武将道:“那赤兔马在京城有个相好,兴许是初识不久,故而不是想着怎样驰骋沙场,为国建功,倒是时时想着怎样返回京城,与情人在一起,所以微臣刚坐到马鞍,便没命价飞奔起来,微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它制伏,可是已经到三百里之外。”
他忽然握着双拳,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微臣这些天彻夜难眠,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我军为什么会一败涂地的原因。”黑须男子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道:“什么原因?”武将恨恨道:“因为蛮人不读书!”黑须男子耸然动容,身子微微挺起,道:“跟蛮人不读书有什么关系?”
武将道:“蛮人不读书,脑袋里没有礼义廉耻,凡事不讲规矩,只会蛮干一通,微臣熟读史书,从未见过趁着对方将领拉屎,发起偷袭的战例,况且微臣出去的时候,已命人在营前插着‘主将外出,不许偷营’的大旗,尽管他们赢了这场胜利,但他们的无耻行为必将遗臭万年!微臣提议,帝国应该动用所有的力量,斥责蛮人不光彩的行为。”
叶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皇后见他笑,也跟着在笑,脸颊飞上两朵红云,似沉醉在甜蜜之中,叶枫不觉一怔。黑?男子双手从袖中抽出,手背凸起的筋脉如黑色的小龙,道:“你们脑袋里装着礼义廉耻的斯文人又做了甚么?武将怕死,文官贪钱,人人都想着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皇后看了他一眼,忽然叹息一声,道:“皇上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京城里什么事被人谈论得最多?”
黑须男子一怔,道:“当然是边关吃紧,二十万将士血洒疆场。”皇后摇头笑道:“是青萍笑了,轻烟哭了。”黑须男子道:“青萍、轻烟又是何方神圣?他们笑了,哭了居然比国家大事重要?”皇后道:“她们不过是寻常的唱戏伶人而已,只是背后有富可敌国的金主推波助澜,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出半日,便天下皆知,纵使帝国的八百里加急的邸报也不如它们来得及时。”
黑须男子怔了半晌,顿足叹道:“将士生死无人晓,伶人屁事天下知,照此下去,帝国危矣!”慢慢抬起右手,指着武将。叶枫早已不笑了,沉着脸,他已经看透了黑须男子的真面目。皇后见他眉头紧锁,忙对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发作,随即对着黑须男子道:“征西元帅杀不得。”黑须男子愕然道:“为什么?”
皇后道:“倘若杀了他,谁来替皇上东渡扶桑,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药?谁去南海采集装饰宫殿的奇珍异宝?”黑须男人沉吟片刻,道:“可是他丧师辱国,人神共愤……”皇后接过话头道:“普通的老百姓,早被青萍、轻烟的一笑一颦迷晕了头脑,天上的大神是莫辜负了好时光,变着法子捞好处,那几个盯着征西元帅不放的人,难道不是想借机上位的人么?对于那几个相互倾轧比,妄议国事的奸佞小人,皇上该让他们吃‘不谈国事丸’了。”
叶枫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这是做甚的?”皇后微笑道:“这种药丸专门对付那些口无遮拦,自以为是的人,他谈钱谈女人都没问题,但是一提到国事,潜伏在体内的药性便会立时发作,教他脑中一片空白,舌头发硬,半个时辰说不出一句话来。”叶枫道:“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再说呢?”皇后笑道:“药性随之加强,吞噬他的脑子,腐烂他的舌头。换作是你,你还想说会带来杀身之祸的话吗?”
黑须男子转怒为喜,道:“征西元帅,念在你跟随朕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暂且饶你一命,若是再有差错,决不轻饶。”忽然一大臣“啊”的一声大叫,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挣扎,随着剧烈的抖动的动作,身子仿佛遭到大力挤压,在快速的收缩变小,不一会儿,但见八尺有余的躯体,竟然变得如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众人大骇,魂不附体。叶枫心中一寒,暗道:“这个来历不明的老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黑须男子冷冷道:“礼部尚书该换人了,倘若他是有作为的官员,早就把孔孟之道传到番邦外国,何至于出现蛮人趁我方主将出恭,发起战争的荒谬行为?再说有井水处便有伶人消息,他脱得了干系么?只要他稍稍用心,就不会出现风气愈下,大家不思进取,人人向往醉生梦死日子的局面。”众人齐声说道:“皇上英明。”
叶枫哈哈大笑,道:“说实话,你的戏演得真不好看。”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扔在地下,道:“虽然老子心里很不爽,但是不打发你几文钱,显得我小气不会做人,是不是?”黑须男子脸色变了变,居然也笑了笑,喝道:“胡闹,难道你没看到朕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让国家的明天更美好?”叶枫道:“你不仅演不好戏,而且病得不轻。”
叶枫一直冷眼旁观,发现这个黑须男人真的有病。
也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病,女人的病在于永远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永远不会衰老的容颜,永远纤细苗条,不会长赘肉的腰肢,以及身边永远有男人在献殷勤。男人的病在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令人高山仰止的地位。据说每当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发病的时候。
可是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脑壳,肩上又承担着生活重任的时候,那些半夜扰得六神无主,难以入眠的怪病,自然而然的消失了。这样的病,也许会给自己带来困惑,少许的痛苦,却绝不会去害人。
这个黑须男子自认为本事高强,有能力做天底下最强的人,所以他不仅在梦里无法醒来,而且成了许多人的恶梦,甚至他的梦足以给这个世界带来一场无法估量的浩劫。叶枫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让黑须男子的梦破灭,在武功上他几乎无法击败黑须男子,他只能用智慧弥补短处。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出一个着实有效的办法。是不是他已经习惯了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皇后脸色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众人喝道:“放肆!”叶枫笑道:“你们为何不放肆起来,何必做别人戏中的角色?”几名卫士扑出,喝道:“反了,反了!”数双大手,一齐向叶枫脖颈按去。
叶枫道:“有机会也不反,还把脖子伸到别人刀上,你们真是一群无可药救的贱骨头。”左脚扫出,砰砰几声响,几名卫士全摔了出去,跌得头破血流。黑须男子搂着皇后纵声大笑,道:“好久没今天这样热闹了,我喜欢这个捣蛋鬼。”皇后吁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我也喜欢得紧!”
这几名卫士唯恐黑须男人迁怒他们,便要挣扎起来。黑须男子沉声道:“你们不配与他交手。”目光盯着面现惧意的众武将。卫士们喜出望外,一个个趴在地上不动了。众武将无可奈何,将叶枫团团围住。叶枫眼睛往众将脸上扫去,吹了声口哨,一脸坏笑道:“哪位先来?”
一身长九尺,身着白袍银甲的红脸大汉,一声大叫,左臂后缩,右臂伸长数尺,如支长枪刺向叶枫的喉咙,森然道:“杨家枪法,你可识得?”叶枫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放他过来,一掌拍在红脸大汉的腰间,大汉收不住势,往前冲出数尺,怒道:“你无缘无故拍我做甚?”
叶枫冷笑道:“铁鞭靠山王呼延赞的‘霸王卸甲’,你也不识?亏杨家和呼家是世交不绝。”大汉道:“根本没这回事。”右臂不停扭动,如条出山的巨蟒,往叶枫胸口戳去。叶枫斜身避过,左手反转,插得大汉翻了个筋斗,道:“杨家的‘回马枪’,你总该认识吧?”那人神情沮丧,点了点头。
一肥头大耳,两腮虬髯的男子伸出两只蒲扇大小的手掌,往叶枫肩头抓去,叶枫退了几步,道:“来者何人?”那男人傲然道:“正三品御林军统领,下相项宽。”叶枫笑道:“项王拔山举鼎,他的后人想必差不到哪里去。”男子道:“不错。”猛地抢上前去,双手扣住叶枫的腰部。
叶枫动也不动,任由项宽双手铁钳般勒住他,笑嘻嘻道:“莫非阁下想效仿项王,把在下摔得屁股开花?”项宽哈哈一笑,道:“算你有眼光。”身子下蹲半尺,双手用力,便想将叶枫抛了起来。不料叶枫双脚似在地上生了根,一时无法撼动。项宽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脚,怒道:“你玩阴的!”叶枫跳了起来,笑道:“我像狡猾奸诈的人么?”
项宽见他双足离地,蓦地里手背青筋暴凸,显然已经使出所有的力量。岂知叶枫双手伸出,揽住他粗壮的脖子,双脚随之抬起,紧紧挟住他的腰,整个人宛若一只调皮的猴子,挂在项宽身上。项宽却觉得叶枫忽然似块千斤巨石,不仅无法将他抛起,反而双脚发软,跪了下去,“喀嚓”一声,坚硬的地板也被膝盖压碎了。项宽奇道:“怎么回事?”
忽然觉得腰间一紧,自己莫名其妙的飞到了叶枫头顶,在半空中转着圈子,唬得他魂不附体,大呼救命,又不敢手舞足蹈,生怕用力过猛,摔得鼻青脸肿。叶枫微笑道:“项统领如此贪生怕死,如何保护得了皇上的万金之躯?”伸出右手食指,顶在项宽的肚脐眼上,犹如一根木棍,托住了项宽数百斤的躯体。
项宽实在难以相信叶枫的手指居然能让他保持平衡,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吃惊的说道:“这……这……”叶枫道:“四两拔千斤,很奇怪么?”转动手指,项宽身不由己旋转起来,随着叶枫的动作加大,转动的项宽发出呼呼的响声,不禁大为惊恐,伸出双手,便要拥抱叶枫。
哪想到十指刚触及叶枫的衣裳,却觉得一股大力从叶枫体内涌出,犹如带刺的皮鞭抽在他手上,项宽“啊”的一声大叫,忙不迭缩回双手,道:“我……我……不是御林军统领,我……我……是东山村杀猪的屠夫。”叶枫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冒牌货!”手指向上一顶,项宽身子翻了几个筋斗,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却是毫无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