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大将军”府,往不死人居住的铁屋走去。阿绣与他五指紧扣,把两根一粗一细的手臂当作摇晃的秋千,一上一下极有节奏的摆动着,不时响起一串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两人心里都是感到从未有过的欢愉和放松。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几名太监,见得他们卿卿我我,不亚于五雷轰顶,皆是脸色突变,瞠目结舌。一太监猛地跨上几步,右手指着他们,张了张嘴,正要厉声斥责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忽然眼前剑光闪动,接着嘴里一凉,叶枫的长剑已卡在两排牙齿之间,剑身压住柔软,热乎乎的舌头上面,教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他几名太监面无人色,情不自禁跪了下去。阿绣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和他不是男才女貌,珠联璧合么?”一太监想必平时拍惯了马屁,脑袋里装满了阿谀奉承的话,伏在地上,不住口的恭维他们,甚么天造地设、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俊男靓女、金童玉女……把他所知道的有关般配的好话一古脑说了出来。焦急之下,甚至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拿出来滥竽充数。
阿绣纵声大笑,但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叶枫脸上,好像他真有所说的玉树临风,秀美多姿的派头。叶枫微微一笑,抽出抵在那人口中的长剑,沉声问道:“你们半夜三更,不去睡觉,鬼鬼祟祟,想做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太监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多半在心中吧啦吧啦叶枫,自己孤男寡女,行迹可疑,还好意思混淆是非,反咬一口?阿绣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啊!”叶枫心头剧震,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立时满脸通红,篏在头顶上石壁的一枚枚夜明珠此时看来恰似阿绣流动的眼波,格外温柔动人。
阿绣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好像生怕叶枫突然变卦,弃她而去,一本正经道:“莫要笑我胆子大,放得开,我在姓缪的面前何时真正放松,快乐过?我爹爹曾经说过,想弄一条路出来,务必要扔掉会绊人摔倒的石头,砍掉能划破肌肤的荆刺,把地下的土地踩平整,才算大功告成。那么碰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难道不是不怕别人笑话,厚着脸皮向他发起进攻,是最有效果的方法么?”
叶枫听得心神荡漾,暗道:“她就不怕失望么?她想过的是相夫教子,平淡安稳的生活,而我是流星般飘忽不定的浪子,注定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怎么能给予得了她所期待的希望?”阿绣渐渐放低声音:“你尽管放心,以后的我,绝对是个端庄,贤惠的女人……”
说到此处,羞意涌上,不禁双目低垂,不敢看他。叶枫见她不能自已,寻思:“我当真糊涂至极,如今我和她是在一条船上,唯有同心协力,方能脱离困境。此时我拂了她的心意,岂非前功尽弃?”当下笑道:“也许你没有想到,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善良,专一的女子。”
阿绣噗哧一笑,侧着头看着他,一语双关道:“莫非你有看透女人心的本领?”叶枫也话带玄机应道:“我只能看透和我有缘分的人,当然她亦能看透我的心,至于那些分薄缘悭,纵使近在咫尺,宛若万水千山。”
众太监一时难以脱身,不由恶狠狠瞪着那个莫名发笑的太监。那人这才想到自己命系他人之手,忍不住大为惊恐,满头大汗。叶枫冷冷道:“我等你回话呢!”那人战战兢兢道:“皇……姓缪的……要我们催促麻大夫,最好今晚就把林百雄,孙通做成不死人……”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护伤,药到病除,但是麻大夫从医三十余年,却没有一起妙手回春的成功案例,反而将一个个本可救治的病人送入地狱。并非他本领低下,无能为力,相反他技术精湛,完全有药到病除,死骨更肉的能力。
他不仅缺乏仁慈,怜悯的心,甚至抱着与缪宗棠相同的观念,有些人活着世上毫无贡献,不如及早处理,帝国固然地广物博,但也轮不到那些人来享用。于是他在别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情况下,生生把伤风咳嗽,生疽长疮的小毛病弄成了不冶之症。所以当他遇上缪宗棠,简直似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两人一拍即合,如鱼得水。
这些天他除了睡觉吃饭之外,便是配制各种毒药,制作不死人,一个不大的屋子里尽是浓浓的药味,血腥味。他从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肮脏,无耻,反觉得无比的高尚,荣耀。他在为国家剔除腐肉,筛选最优秀的人,这种造福后代的事,当下有几个人能够理解,明白?
晚上他喝了两小杯西域运来的葡萄酒,吃了两小碗江西万年贡米蒸成的白米饭,又用出产成都的白色丝巾抹了抹嘴唇,坐在扬州打造的紫檀鸡翅木官帽椅上,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剥得精光,吊在梁上的林百雄,孙通两人。右边的小方桌上,摆着一把五寸余长,似柳叶般优美,精光四射的刀子,以及两碗盛着银白色液体的瓷砖,几枚粉红色的药丸。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因为他已经有把握让他们在极度清醒,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时候,能够把他们身上的皮完整地剥下来。通过数百人的练手,他的技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麻大夫拿起桌上的刀子,站了起来,向挂在左边的林百雄走去,林百雄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呸呸,不要脸的狗男女!”脸上肌肉抖动,神情狰狞。
麻大夫不动声色地看着阿绣和叶枫走了进来,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权当是向她致敬行礼。他打心眼瞧不起这些只有姿色,脑子空空的女人,若是想凭精致的脸蛋,丰满的胸部留住男人的心,可是再美的脸也会长皱纹,再坚挺的胸膛也会下垂干瘪,况且男人历来是喜新厌旧?
再说缪宗棠并未把她们视为真正的皇后,给予她们应有的尊重,他为了要让麻大夫更卖力做事,甚至与麻大夫一起享用前几位皇后,倘若不是麻大夫这几天忙得抽不开身,恐怕阿绣也难逃麻大夫的魔爪。至于这个今天才走马上任的大将军,他敢肯定,不出十天,定然会挂在他眼前的梁上。
麻大夫盯着阿绣脸上冷酷异样的目光,忽然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以命令式的口气说道:“我实在太累了,你应该让我放松放松!”阿绣丝毫不觉得意外,笑道:“我想请你教我怎样让一个人活得生不如死?”麻大夫道:“你想杀梅贵妃?”阿绣道:“她得宠,我便得死!”麻大夫道:“你就不怕皇上生气?”
阿绣笑道:“皇上就喜欢有手段,敢出手的人。”麻大夫冷冷道:“一旦梅贵妃引以为傲的容颜,娇嫩细腻的肌肤被你剥了下来,她拿甚么来吸引皇上?”阿绣叉腰笑道:“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谁见了她都要吐。”麻大夫指着桌上的药丸,道:“你先给她服下……”阿绣打断他的话道:“这药丸是起镇定,麻木神经作用的?”
麻大夫点头说道:“尔后你用刀子在她脖子割一道小口子,倒入银白色的药水,至多一盏茶工夫,她整张皮就会脱离躯体……”阿绣有些难以置信,侧着脸笑道:“就这么简单?”麻大夫道:“杀人本来谈笑之间就可以搞定的事。”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叶枫忽然道:“如果你放心不下,可以拿他来试一试。”麻大夫脸色剧变,叫道:“甚么?”跳了起来,左拳向叶枫脸上捣去,右手去拉小方桌的抽屉。
哪知叶枫动作更快,早抢到身前,双手连戳,点了他几处穴道。麻大夫惊怒交加,正要破口大骂,不料叶枫趁机把几粒药丸抛入他口中,用力一捏他腮帮,麻大夫闷哼一声,药丸吞下肚去。阿绣取来一条绳索,将他高高挂起。重获自由的林百雄笑道:“妙极,妙极!”刀光闪动,在麻大夫后颈划了道口子,孙通随即从刀口倒入药水。
只见麻大夫似蜕皮的蛇,皮肤慢慢褪去,露出鲜红的肌肉。众人双手紧握,咬着牙关,还是禁不住全身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啪的一声,见得一个人形皮囊掉落在地,众人再也克制不住,弯腰大口呕吐。忽然之间,叶枫皱眉叫道:“不好!”抓起阿绣,塞入一口铁铸的箱子之中,拔出了鞘中长剑,林百雄和孙通各自寻了件兵器,三人均目不转睛往门口望去。
麻大夫屋子外面不大的空场,早站了数十人,都是那些所谓的王公将相,他们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各有心事。立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能够操控不死人的军官,仅有三人能作战的不死人呈品字形站在他身后,那些人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叶枫当然知道那些人心里打的是甚么主意,因为他们随时有丧命的凶险,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总怀着左右逢源,两面下注的侥幸。
那军官阴森森的道:“你居然杀了麻大夫?”声音却异常放松,仿佛放下了某种包袱。叶枫道:“你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其实你完全可以救他。”那军官道:“他是压在我头上的一块石头,既然你要替我搬开,我为什么要反对?”说到此处,双手抱拳,客客气气的向叶枫行礼致谢。叶枫厉声喝道:“缪宗棠在做春秋大梦,难道你也执迷不悟?”那军官笑道:“别人说他是魔鬼,带来的是恶梦,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个梦很甜蜜呢?你为什么不承认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呢?”
叶枫手按剑柄,冷冷道:“看来我只有杀出去了。”那军官阴阳怪气道:“就凭你一个人?”林百雄和孙通跨上一步,怒道:“还有我们!”那军官笑道:“你们还算人么?”林百雄、孙通异口同声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齐齐跃起数尺之高,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向那军官攻去。那军官叹息道:“看来两位真的不想活了。”并不后退,衣袖拂动,突然涌出淡淡的黄色烟雾。叶枫脸色一变,掩住口鼻,往后急退,叫道:“小心!”
二人应道:“是!”在半空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大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甚是得意。叶枫却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瞳中尽是恐惧,颤声说道:“你们……怎么……”喉咙似被某种东西堵塞,再也说不下去,头上汗落如雨。二人见他样子可怖,不由害怕起来,忙往自己身上看去。这一看吓得非同小可,魂飞魄散,见得自己精光的肌肤长着密密的疙瘩,渐渐的变大,须臾之间,便长成了一个个手指头大小的鼓包,遍布全身,诡异至极。
每一个鼓包里面好像藏着只极不安份的精灵,蠢蠢欲动,随时会咬破皮肤冲了出来。林百雄咬了咬牙,使刀尖挑破手背上的一个鼓包,只见一只豆大的金色小虫摇头晃脑。林百雄几乎难以置信,道:“见到鬼了!”他刚说完这句话,身上千百个鼓包一齐迸裂,钻出千百只金色小虫,孙通亦是如此。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叶枫定了定神,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原来缪宗棠射入他们嘴里的金色小虫,在数个时辰内便繁殖出千百条虫子,尔后静静地潜伏在他们体内,而那军官挥出的黄色烟雾正是召唤它们苏醒的药引。那军官看着脸色惨白的叶枫,道:“你还杀得出去么?”叶枫盯着握剑的手,瞳孔已开始收缩,喃喃道:“倘若由你们来统冶世界,大家真的要完蛋了,我尽力去拼一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