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冲凝视着青青,张了好几下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此时的青青就似已经开始融化的冰,任何过激的言语,都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但他的确渴望知道青青心中的秘密。他仰头长长吐了口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从他口腔涌出来的焦虑和烦躁。
青青笑了笑,她能感受得到岳冲身上无法形容的痛苦,他是个单纯得近乎于白痴的少年,柔声道:“不管怎样,我已经是你的妻子,谢谢你给了我最想得到的名分,你是知道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生做岳家的人,死是岳家的鬼。”岳冲满脸愧疚,沉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脖子涨大,额角青筋凸起,显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稳定自己的情绪。青青抬头看着在远处树下绕圈子,无聊至极的叶枫,道:“他并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你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你千万不能心软,一定要杀了他。”自从叶枫和赵鱼出现在洛阳城,她便开始精心布局,她乐意做任何对岳重天不利的事情。
她先是唆使岳冲与赵鱼,叶枫联手,血洗神都帮,一旦武林盟查出有岳家的人参与其中,势必要以牙还牙,大张旗鼓向变革派开战。她唯恐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接着诱使叶枫出卖赵鱼,设计夺走他的协议书,激发叶枫的仇恨,只要叶枫回到华山,肯定会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那么武林盟同样和变革派开战。
所以每到关键时刻,她便有意无意地放叶枫一条生路,若不然叶枫孤身一人,岂能在龙门山巅,以及牛栏岗全身而退?世上从来没有好得出奇的运气,只有事在人为,暗中操作。她和岳冲冒充叶枫,云无心,肆意残杀武林盟中人,看上去是陷害华山派,可是她在小店偷偷遗留从岳冲身上的玉佩,又是甚么用意?武林盟中人不是个个酒囊饭袋,有些人的眼光其实毒得很。
虽然岳重天当下风头正劲,大有取代武林盟之势,毕竟羽翼未丰,尚无与武林盟全面开战的本钱,武林盟一旦抢先发起攻击,将使他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岳冲想起叶枫古道热肠,极有情义,不由面现难色,踌躇难决。青青嘴角露出浓浓的讥讽之意,冷冷道:“你现在心慈手软,假仁假义,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许多许多的人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而丧命。”
岳冲见她眉头微皱,说不出的恼怒,不由热血上涌,想起她随时会死去,莫说是杀掉叶枫,纵使要他万劫不复,亦是心甘情愿,大声说道:“我一定会杀了他!”青青微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岳冲突然两颊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握紧拳头,一字字说道:“我会亲手将刀插进他的胸膛。”青青用眼角瞟着他,道:“真的么?”岳冲道:“欺负你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青青眼睛从岳冲脸上移开,痴痴看着湛蓝的天空,胸口起伏不定,她又想起了他,想起了他施加给她的各种耻辱。其实她和岳冲一样的荒唐可怜,都是低到尘埃去爱对方,结果总是自取其辱。岳冲的心跳得飞快,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那个人在什么地方,身份何等的尊贵,只要伤了青青的心,他就由不得那个人活在世上。青青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说道:“倘若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呢?”岳冲如雷轰顶,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呼吸几乎停止。
在他的印象之中,他的父亲人品高尚,深爱着自己的家人,生活极有规律,身上绝无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所具备的某些不良嗜好,他怎么会是伤害青青的大恶人?看似一个人在树下百般聊赖,其实暗中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叶枫,猛地心中一凛:“原来青青是岳重天的情人。”一直无法解答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岳冲咬了咬牙,摇头说道:“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青青凝视着他,道:“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就不是想为国为民,拯救苍生的大侠,他只不过是想浑水摸鱼,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一代枭雄而已。他和我睡觉的次数,比你和我睡觉的次数,要多得多了。”杀人的方式有许多种,诛心绝对是最残忍,恶毒的一种。刀剑只能直接剥夺别人的生命,而诛心却能摧毁他人的信心,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在极度绝望、痛苦中死去。
岳冲本是极度脆弱的人,假如她这一击成功,足可以使他生无可恋。岳冲大汗淋漓,摇头道:“不,不是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声音似在哭泣。青青冷冷道:“是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亲,你和那些愚昧无知的世人并无区别,都被他的伪装蒙蔽了眼睛。”她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每当别人提到你的父亲,我总会出现反常的表情,你为什么一直察觉不到?难道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哪是甚么西施,我是条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美人蛇。我和你父亲才是天生一对的狗男女。”
岳冲眼睛一眨不下的盯着她,慢慢松开她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他的腰都无法伸直,好像三山五岳压在他的两只肩膀上。只有青青知道,他的信心和坚持,刹那间已经完全破灭,自己所敬重,堪称完美的父亲,竟是品行不端的大坏蛋,自己所深爱的女人,竟然一直在玩弄他的感情。若不是铁石心肠的狠心人,谁能承受这打击?他只觉头晕目眩,忽然眼前一黑,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嘴角流出了鲜血。
叶枫忍无可忍,跃了过来,扶起岳冲,盯着青青怒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岳冲却不领情,翻了翻眼珠子,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的?”叶枫自讨无趣,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青青道:“岳重天白睡了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强行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忍气吞声,任由男人宰割,那才是贤慧温柔的好女人,是不是啊?”叶枫知道岳重天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岳冲着想,但终究手段过于阴损,一时被她反驳得无言以对。
隔了良久,才有气无力道:“你和岳重天的恩怨,又何必牵连到他?”岳冲却抢先答道:“父债子还,她怎么对我,都是理所当然。”青青看着他,笑了笑道:“倘若不是命运的错误安排,我真想和你过一辈子。”岳冲也笑了笑,道:“你已经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命运已经对我够好的了。”他忽然板起面孔,一本正经说道:“请你下辈子务必要一心一意爱我,可不许耍赖哦?”
青青大笑道:“决不耍赖。”岳冲大喜若狂,脸上泛着奇异的光芒,道:“好,好。”青青眯着眼睛,低声吟唱着那首谁也听不懂的歌。叶枫和岳冲同时恍然大悟,原来这首情歌是唱给岳重天听的,岳冲面如死灰,心里既苦涩又难受,忽然“哇”的一声,吐出几大口鲜血。青青缓缓说道:“我做了太多人神共愤的坏事,我不想死人被人掘开坟墓,开棺鞭尸,请你们将我挫骨扬灰,谁也没办法来找我的麻烦……”
她说着说着,忽然双眼翻白,气若游丝,身子软软倒了下去,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精力耗竭的地步。岳冲大急,道:“请你救救她!”叶枫早一个箭步抢了过去,一只手搂着青青,一只手按在她的背心,内力源源不断的传输过去。过了良久,青青悠悠醒转过来,仰头看着他,笑道:“想不到我居然会死在你的怀里,虽然不是我熟悉的胸膛,但能有个依靠,总是件蛮幸运的事。”仍不忘将叶枫调侃一番。
叶枫见她目光散乱无神,奄奄一息,心里甚是难过,泪水从眼中流出,落在她光秃秃的脑袋上。青青目光缓缓上移,长长叹了口气,道:“等一个不爱你的人回心转意,就像在沙漠中等一条船的到来,我是不是……错了……”声音越说越轻,眼帘也慢慢合上,终于再无任何声息从口中发出,倚靠在叶枫的怀里,一动不动。
叶枫仍然搂着青青,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好像她在沉睡一般,唯恐将她惊醒。只是泪水不停的漫出他的眼眶,这个让他爱恨交织,难以形容的女子,已经如轻风一般,永远消逝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冬日里。忽然之间,空中飞来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他的头顶翩翩起舞,叶枫忍不住抬起头来,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它是青青的化身么?若不然它怎么似青青一样轻盈欢愉?
岳冲一动不动地坐着,不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出来。他向来是个脆弱敏感的人,为何这时却是如此的反常?是心死了,完全绝望,还是觉得终于得到了解脱?叶枫看着这个不悲不喜的年轻人,心里充满了怜悯,同情,不由想起青青那天所画的画,机伶伶打了几个寒噤。岳冲淡淡说道:“你不用猜测我的心思,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心里。”
叶枫轻轻放下青青,站了起来。岳冲道:“你要做甚?”叶枫抽出鞘中长剑,挖掘地上的泥土,道:“你看不出来我在做甚?”岳冲冷笑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叶枫登时脸上变色,怒道:“她说说而已,你何必当真?”岳冲道:“难道你想她的仇家扒开她的坟墓,拖出她的尸首?只有她化成了灰烬,别人才不会找她的麻烦。请你尊重她的遗愿,莫要自作主张。”
青青纤细娇美的躯体,静静躺在火堆当中,宛如沉睡的女神一般,高贵而圣洁,火焰在她身边闪动着,她的肉体也在慢慢消逝。叶枫眼珠子瞪得滚圆,一动不动地看着火中的青青,甚至连眼皮都不敢去眨一下,因为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会少看青青一眼的机会。岳冲盘膝而坐,闭上眼睛,他是不忍心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眼前消失,还是觉得这个一直利用他的女人再看一眼就会呕吐不止?
火光终于黯淡下来,而青青也化为地上一堆细细的灰尘,就在此时,一股劲风贴着地面,吹了过来,吹散了这堆灰尘,和着地上的泥沙,一起飞到空中,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任何痕迹。叶枫情不自禁跟着风一直跑到悬崖边上,茫然望着湛蓝的天空,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大喊道:“青青,请你一路走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得岳冲道:“我要走了。”叶枫回过头来,见得岳冲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充当拐扙,慢慢向山下走去,道:“喂,你去哪里啊?”岳冲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离家那么久,是时候回去了。”叶枫道:“可是你身上有伤。”岳冲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你虽然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要杀你,请你天天要洗干净脖子,等我随时会劈下来的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