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我站在了王浩儿街五十号的街口。
湿漉漉、脏兮兮的小巷子被警察的探照灯填满。封锁的警戒线里,戴着工作证的法医和警察们正在进行现场取证和勘察工作。祝芙没有头颅的身体以婴儿蜷曲状躺在离街口不远处的一堆垃圾里。她身上穿着我日常穿的那件米白防晒收腰短袖,腰绳的蝴蝶结是我今日出门前给她系的。头颅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垃圾桶里被发现,双目圆睁,眼底充斥着恐惧。尸体旁边的那顶肉桂粉的鸭舌帽,是学校今年植树节搞活动给女教师统一发放的,现在几乎被鲜血浸透。
巷口,一名警察正在给报案的拾荒老人做笔录。这位拾荒老人穿着比较干净得体,谈吐文雅。黑色的尸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被害人就是祝芙。
我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不敢相信的木在那里,没办法呼吸。
勘察完现场的七星警官走过来,话语间透露着愤恨和不忍心。“忘川,我现在可能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你……你现在可以回答问题吗?如果……”
“我可以。”我说。
他将一小包纸巾递给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流下了泪。
“谢谢。什么问题,你问吧。”我压抑住悲痛,努力冷静下来。
七星警官问我,最后一次见到祝芙是什么时候?她和谁在一起?最近有没有和哪个老师或家长或某个别的人产生矛盾?我一一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是送完学生出来,上车前遇害的。她的车就停在距离巷子口二十米处的停车位里。”七星警官一边问一边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三角形标注重点,绘制出车辆马路巷子等的位置图。
“那位学生的具体家庭住址呢?”
“巷子那边的那栋独立居民楼,六单元六楼五十三号。那栋楼很破旧,零星住着几个租户,这条巷子是出入的必经路。”
七星警官把本子合上放进警服口袋,掏出烟盒弹出一根烟,举起打火机的时候顿了顿,“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
“听祝郝说,你不喜欢烟味,所以那小子居然真的把烟戒掉了。”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沉默着。
他一口气狠狠吸掉半支烟,从鼻子里喷出乳白色的烟雾。
“祝芙身上穿的那件短袖是我日常穿的,帽子是我们植树节统一发的,她的身材、发型都和我差不多,那辆红色轿车也是我平常开的车。昨晚,我的学生在教室窗口看到楼下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偷窥。这会不会……?”
“你是说?”
“凶手想要杀的人是我,却让祝芙白白送了性命。”
七星警官在思考着什么,将半根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住,碾灭。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十六个月以前的那晚,祝郝在倒下以前也刺中了那名凶手。凶手从三层楼跳下,之后人间蒸发,这十六个月,他一定是躲在哪里养伤,避风头,像个躲在暗处等待狩猎日到的东南亚黑豹。如果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杀人魔,那么,我就是他复出以后的第一个猎物。
他选我作为他的猎物,仅仅是因为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不置可否的线索?还是我的身上有符合他选择猎物的某些特点?”
七星警官用拳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睛中闪烁着刑警才有的那种不具名的光。
“我更倾向于后者。他认为你身上有致他于死地的东西,所以尾随你。当他发现不是你以后,就按照以前的杀人手法杀掉了祝芙。祝芙肯定看到了他的脸,他不得不杀人灭口。
唯一不同的是,一年多前那三起案子中的两起案子,尸体的头颅都在一周后几公里以外被发现。这次,却在几米外的地方,与尸身在同一时间被发现。第三起案子发现尸身以后,就再也没发现过头颅,凶手也停止了犯案。”
报纸上登过,之前那个杀人犯的杀人风格,除了对尸体的处理方法,还有,把凶器留在现场,刀柄上绑一条彩虹丝带,尸体右手拇指和食指指甲盖上刻上数字。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至今还未有人破解其中之谜。
三位被害者职业不同,外貌没有相似,生活没有交集,几乎找不到任何共通的东西。
七星警官来回踱着步,眉头深锁,“三年了,我始终没能侦破那个案子。”
这三年,我也看遍了关于那个连环凶杀案的所有报道。那个凶手是个极其狡诈、谨慎的人,他从未在现场和被害者身上留下任何线索。他留在现场的,都是他希望警方看到的。
换句话来说,也是他与警方的某种“对话”。这“对话”中,自然也有傲慢的炫耀成分。说明他骨子里有极强的控制欲,又有极致的自负。
祝芙案子与之前那三起案子还有个最重要的区别,是数字刻在两颗门牙上。
第二天,岷江生活报头条马上报道了这起凶杀案,取的标题是:
《指甲盖和牙齿上的杀人数字之谜》——
消失的岷江连环杀人魔时隔十六个月再度犯案
一名初二数学女老师雨夜惨遭毒手
“忘川,凶手一定会抓到的!”七星警官狠狠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头。我当然相信,就像我相信祝郝有一天一定会醒来一样。
只是没想到,与祝芙雨中匆匆一别,竟成了永诀。事实上,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躺在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垃圾堆里的尸体,本应是我的……
------题外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