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门口又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之后,木林森的姐姐走了进来。接着,纱纱从木林森姐姐的身后走出来。看到我们,她并不吃惊。她还是穿着那条黑色碎花吊带裙,换了一双黑色的洞洞鞋。
“妈,我带您去江边走一走吧。让他们年轻人待一会儿。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林森的朋友。”
木林森姐姐从衣架上取了雨伞,打开门。挽着母亲出门前,木林森的姐姐给纱纱使了一个眼色。纱纱点了一下头。
“你们要多帮助林森学习啊。”木林森母亲回过头来,特意叮嘱。
“好的阿姨。”纱纱微笑着说。
待木林森姐姐和母亲出门之后,纱纱才带着我们走到最后那间小卧室。她在门外顿了顿,好像在犹豫什么。一分多钟之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终于拧开了那间卧室的门。
木林森背对着我们,安静地坐在写字桌前。厚厚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写字桌上亮着一盏护眼台灯。但屋里的光线还是昏昏暗暗的。木林森伏在台灯下,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并未理会我们。也或者,他知道是纱纱来了。
屋里的冷气开得比屋外还要低,如置初冬的清晨。木林森身上披着一条薄荷绿的绒毯。屋里有四个立式空调在工作着,倒是没任何噪音。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温饱思yin欲。”他这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意志坚定,所以才如此吗?就好比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代学子。但是,这个电费着实是很贵了。
就在我胡乱想着的时候,纱纱已走过去,双手抚在木林森的肩头,泪水从眼睛里不住地掉落。
我和宿最走到他的侧面,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脖颈一阵发凉,浑身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使我连着打了两个寒颤。坐在写字桌前的木林森,早已是一具保持着学习姿势的干尸……
空气死寂了一阵,纱纱开口了。“他被退学回来以后,就得了恐音症。”
担心我们不明白,她又解释道,“恐音症是一种,对车喇叭、咀嚼食物、在黑板上写字等一切声音,会产生焦虑恼怒、恶心反胃的生理反应。”
“回来两个月后,他严重到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吃饭声都不能听。阿姨每天都送饭到门口。他不想让阿姨担心,每天都会把饭拿进去,再倒进垃圾桶。等到后半夜,再跑到楼下喂给流浪猫狗。”
“后来,有一天,阿姨发现放在门口的饭,一整天都没动过。晚上,他姐姐找工具撬开卧室门,发现木林森已经……”
纱纱梗住,眼睛里又冒出眼泪,“……他死的时候,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走了之后,阿姨受不了打击,一直当作儿子还活着。还是每天给他做饭,送到门口。在门口陪着他说话。给他织羊绒毯。他姐姐只好买了几个空调,全部装上。又买了一些除味剂、空气清新剂。只要一有人接近这个卧室,或提到林森已经不在了,阿姨就会疯了一样用针乱扎自己。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个卧室。”
“那件事……”我越来越相信木林森没做那件事。
“当时,保研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只是帮锦鲤拉了拉走光的裙子,锦鲤就撒谎说,他在偷拍她的裙底。后来,锦鲤就顺利得到了那个保研名额。有许多名誉和机会,她都是以这种方式获得的。为了得到,她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她。她毁了林森的人生,让他的档案里永远留下那个污点,她杀了他!”
满满的恨意,从纱纱的双眼里溢出来。
“你很恨锦鲤吧?”
“对!她毁了我的幸福。我和林森本来已经规划好未来了。”
“锦鲤知道你和林森在谈恋爱吗?”
“我开玩笑的和她说过,她很不屑的说,像木林森那样的蠢猪,只有傻帽才和他谈恋爱。她是一个根本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的学习机器。”
楼下响起了车喇叭声。没一会儿,上来两个穿着肃穆黑衣,胸前别着某某殡仪馆牌子的工作人员。他们将木林森的尸体抬下去,小心放进了车里。
在去殡仪馆的车上,我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的压迫感。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所有的情绪都在结冰。车窗外一切快速流逝的风景,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我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对死者的敬意,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恐惧,看着人到终点的模样……使我的脑子陷入一种无法理智的状态。
我听见我的心在说:你看,那就是人死后的模样。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上。无论是怎样的人,最后都是那样的结局。
我是个俗人,我是恐惧死亡的。我恐惧身边重要的人死去,更恐惧自己死后将留给活着的人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