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了三伏天,但日头依旧火辣,坐了没一会儿,沈雪敏已是捂出了一身汗,便带着绿芜去净房换衣服。
路过马厩时,却看见几个少年围着一人,那人身上都是马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嘴角也磕破了皮。
沈雪敏认出是那个马上瘦弱的少年。
段清抬起头看了沈雪敏一眼,眼睛晶亮晶亮的,没有懊丧没有怒意,只是有着如水般的清澈。沈雪敏心中一动,这眼睛生得真好。
沈雪敏看清段清的模样,十足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正太,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像是新月形的皓月,纤长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嘴唇有些苍白,许是惊吓过度,低着头一言不发,目光沉沉,表情隐忍而内敛,让人没来由的心疼。
沈雪敏拍拍绿芜,走到远处,问道:“早上让你带的薄荷油呢。”
绿芜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小瓶绿色液体:“小姐被蚊子咬了吗?”
“没有。”
绿芜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沈雪敏却是看着她忍不住坏笑,绿芜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安,小姐笑得她心里发毛。
沈雪妙扯了绿芜一把:“走吧。”
片刻后,沈雪敏带着一脸呆滞的绿芜回到了马厩边,绿芜依旧是有些回不过神,小姐刚才做了什么,不对,是她们做了什么,她们居然进了男子的恭房,还把薄荷油抹在了地上。绿芜越想越不安,竟是掩面呜呜呜呜哭了起来。
沈雪敏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事儿的,一回生两回熟,以后就习惯了,有我一块肉就有你一口汤,刚才没人看见的。”
沈雪敏掰着指头开始数数,等数到九十九下的时候,恭房的方向传来两声哀嚎,然后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抱怨。
马厩里的人也再没心思折腾小正太,推推嚷嚷的去看热闹了。
小正太捕捉到了沈雪敏的目光,静静看向她。沈雪敏抿了抿嘴角,对着他眨了眨眼,走过去矮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小正太道:“不管你活成什么狗样,都要相信前途无量。”
小正太突然笑了,对着沈雪妙,笑得甜美,仿佛掺了蜜一般。
沈雪敏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有些心疼,这是一种鄙薄的讨好的笑,少年的面容仿佛精密的仪器,连嘴角裂开的弧度,微弯的眉眼都是刻意计算过的。
沈雪敏心里的哪一处有些触动,伸出手想要揉揉小正太的头发,但手伸到半空中,小正太的神色一变,虽然依旧眉眼弯弯,但眼中却是变得冷意森森,直勾勾的看着沈雪敏,仿佛是一头独狼,嗅到了某种危险。仿佛沈雪敏只要妄动,他便会啃噬骨血。
但也只是一瞬,倏尔之间小正太又恢复了谄媚讨好的模样,几乎让沈雪敏以为自己看错了,只是愣了一愣,沈雪敏的爪子还是揉上了小正太的脑袋,还报复性的搓揉了几下,原本就不甚顺滑的头发变得更加干枯了,沈雪敏终于满意了。
小正太似乎怕沈雪敏没有尽兴,还把头凑近了沈雪敏。段清觉得,既然沈雪敏愿意与自己亲近,那便是可以利用的人,用自己的献媚讨好一个或许对自己有用的人,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脸皮这种东西,他早就没有了,良心这种东西,早就被践踏碾碎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如果扮个奴才相能让主子高兴,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自己就是个贱人,取悦别人早就是习惯了。
回去的路上,沈雪菲和沈雪妙谈论起了夺下魁首的少年,沈雪菲不屑道:“外室养的野种罢了,不过是运气好,但他今日如此显眼,少不了被收拾。”
沈雪妙听见沈雪菲的措辞,不由皱了皱眉头,也不接话,反倒是五小姐沈雪玲捂着嘴惊呼:“他就是那个宝亲王的私生子?”
沈雪菲轻轻哼一声:“也不知是哪个糊了心智,让他上场,也不嫌丢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真是没劲。”
沈雪敏隐隐想起了一些传闻,宝亲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向来风流潇洒,放荡不羁,为言官所诟病,日日眠花宿柳,留恋风尘之地。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宠幸的一个青楼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找上门来,非说是宝亲王的种,还拿出了证据。因为是个男孩便被留下了。
就在众人以为女子将母凭子贵的时候,那女子放下孩子,依旧回了勾栏瓦舍。只是令人唏嘘的是那孩子的际遇,虽然流着一半皇家的血统,但有一个青楼女子的娘亲便是他最大的耻辱,免不了被人看不起,这样的身份生活在皇室的阴司里,必然承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一切。
这一夜,沈雪敏睡得极浅,只觉得头痛欲裂,陷在梦魇之中难以解脱,只见梦中一男子一身青衣妖娆,风华万千,只是神情狠厉,犹如来自修罗地狱的魔刹。
只见他放下怀里的女子,捡起地上的长剑,慢慢走向自己,每走一步都似乎都是踏着累累枯骨,溅起斑斑血滴。
他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更让他显得如鬼如魅,如幽如灵。
沈雪敏躲避不及,胸口一痛,长剑没柄刺入她的胸口,血水瞬间洇湿了衣衫,蚀骨的痛意让她禁不住浑身打起了颤。
失去知觉前,只见那男子扬唇一笑道:“你既敢伤她,我便要你万劫不复。”
沈雪敏苦涩一笑:“难道对你来说,曾经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还比不上那张脸么,难道你说的非卿不娶,恩爱缠绵还比不上她的身份么,我又何曾害过她?”
画面一转,一间华丽的书房中,男子穿一身黑袍,姿容绝世,只是长发披肩,多了几丝倦怠的慵懒,说不出的魅惑。
虽然手执一本奏折,但心思却不在此。
门被轻轻打开,一美貌女子笑吟吟站在门边,歪着头俏皮道:“老爷在想什么?”
男子放下奏折,宠溺看向女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女子眉眼弯弯:“大人忘记喝药了。”
男子有片刻的失神,曾经那人也是这般软玉生香,温柔体贴,只是如今......
待女子离开,男子呢喃道:“丫头.....”终是抵不过喉头里的腥甜,呕出了一口鲜血,自嘲一笑,终究还是错过了么。
沈雪妙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涔涔,想起梦中的男子,她眼中划过深切的厌恶和仇恨。片刻失神过后,心思才安定了不少,随手披起一件轻纱,赤足便踩在了砖地上,石砖有沁人肺腑的凉意,即使是在夏月,仿佛都冒着寒气,虽然伤身子不说,但稍稍熨帖了沈雪敏燥热的心情,雪白如玉的娇足踏在地上柔弱无骨,仿佛是北山之巅的一模雪色,玉白可爱。
沈雪敏径直走到了梳妆台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墩上,仿佛这几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憋闷,一挥手扫落了桌上的眉黛口脂,梦中的场景是如此真实,让她无力招架,她有些懊丧的把头埋入手臂中,为什么她就没有看清那人的面目,他凭什么伤了自己还能温香软玉在怀。他以为他是谁,天皇老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