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交情,那递信的事情便很容易了。阿贵借着喝酒之机,将信悄悄地给了那掌柜的,并再三叮嘱这是东陵先生的赠言,必须亲手交到卫氏的手上,且必须由卢氏三房大娘子亲启才行。
那掌柜的接信之后,自不敢怠慢,次日,亦即是前日,便寻了个由头亲自将信送了过来。可以说,这整个交信的过程完全脱离了卢家,就只寻了卫氏一人说话。
直到与女儿一起看罢了信,卫氏方才明白了东陵先生的良苦用心,当场便白了脸。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份赠言,居然关系到她嫡亲的女儿卢商雪的名声,而图谋陷害卢商雪的,竟是庶四女卢商月。
卢商月及其庶母周氏,极受卢士程的宠爱,在上京卢氏的宅子里,这对母女还是有些分量的,此信若不是经由卫氏的娘家铺子转交,而是直接送至卢家的门房,最后会落在谁的手上,还真是不好说得很。
只消如此一想,卫氏的后背已是满满的冷汗。
庶女算计嫡女并不出奇,可怕的是,卢商月挑的这个时机,委实刁钻。
卢商雪与薛家五郎的婚事,正在悄悄地相看着,那薛五郎只比卢商雪大了一岁,今年才只十五,两家初步商定,婚事放在三年后。
这件事,如今也就卫氏与卢士程夫妻心中有数。
细论起来,这也是薛家的一件怪事。明明有个现成的薛二郎,俊美无俦、风流倜傥,却不知为什么,他的婚事迟迟不定,倒是提前将卢商雪与薛五郎的婚事敲定了。
范阳卢氏乃陈国七姓之一,不比薛氏差多少,两家门当户对。对于这头亲事,卢士程与卫氏皆很满意。
可是,此时却有人要在这其中横插一脚,妄图在纳凉宴上坏了卢商雪的名声,卫氏如何不心惊?
而更她叫心惊的是,出面举办这场纳凉宴的主家,乃是陈国第二大的冠族——阆中江氏。
可以想见,卢商雪一旦出事,江家怎么也难逃干系,而若卢商雪名声受损,薛家又会怎么看?
虽是一女名声,却牵涉到了四大姓,此计之险恶,直叫人想一想便觉手足俱冷。
幸运的是,东陵野老的赠言,及时解了此局。
那赠言并未将事情说得详细,只说了杜十七与卢商月合谋算计,意图令卢商雪落水,至于具体细节如何,信中却未明说。不过,那信中却点出了一人,道此人可以起到作用。这人乃是江家的一位庶女,身患隐疾多年,全由其庶母帮着相瞒,不欲人知。若以此事要胁,这位江家庶女应该会出手帮忙,则此局必然可解。
而就在昨日,卢商雪也确实是在江家这位庶女的帮助下,将杜十七与卢商月二人,关在了换衣的房间里。
“东陵先生,为何要点明那江家的……八娘呢?”思及前事,卢商雪喃喃地道,大大的杏眼里,涌出了一丝疑惑。
依照常理,知晓有人设局后,只消将那设局之人除去,此事便也解了。可东陵先生却偏偏不依常理行事,亦未叫卢商雪避开此局,反倒将一个江氏八娘,送到了她们的手上。
怎么看,此信未尽之意,似都不仅仅是救人。
卢商雪甚至觉得,东陵先生此信的用意,帮她是一方面,在江家留一条暗线给她们母女,似乎是另一个方面。
她的疑问,亦是卫氏的疑问。
“东陵先生此举,殊为怪异。”她说道,旋即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冷得像冰:“无论如何,我们依赠言而行,那江八娘留着亦并非无用,也不算坏事。不过,四娘终是留不得了,需得早早送出去才是。”
卢商雪闻言略怔了怔,旋即柔声道:“全听母亲安排。”说着便又向卫氏身旁偎紧了些,轻言细语地劝道:“母亲也不必太生气,行事时也勿要太急,四妹妹素日颇得父亲欢心,母亲千万……”
“贱人!绝不可再留!”卫氏断然语道,秀婉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平空多出几分英气:“纵了她们这些时日,倒纵出了这些是非来,我要打发她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我儿放心,我们卫氏再不济,对付个周氏也还费不着什么力气。你父亲若再宠着那贱妇贱女,我便将这些年来她们做下的那些事都说一说。拼着不要这个名声,也不能叫周氏压在我卫氏的头上。”
襄武卫氏位列七姓之一,例来走文武并修之路,族中不止有高官,亦多出武将,更出过三位持节都督。
持节都督可是二品大员,手握重权,卫氏一族之中接连出过三人,可知家族之兴。而更厉害的是,有一任卫氏持节都督还曾于任上斩杀数名食二千石以上的将军,轰动陈国。
杀大将而无碍者,放眼陈国,也就卫家人有这个胆子、这般手腕、这番运气,才能杀而无伤其身。故,陈国素有“卫狠杜戾”之语,便是指卫家多出狠人、杜家戾气太重。
有这样的娘家站在背后,卫氏的腰杆儿从来都很硬,那个周氏庶女出身的妾室,她根本从没放在眼里,不想却间接导致了那对母女渐生野心,居然算计到了卢商雪的头上。
见卫氏说了狠话,卢商雪终于放了心,便握着卫氏的手,将她手中的茶盏往上托了托,柔声道:“母亲别动气,喝口茶罢。”
女儿的软语温言,令卫氏的眉眼皆缓了下来。她就着卢商雪的手喝了一口茶,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将茶盏搁置案上,蹙眉问道:“对了,你说那贱女寻了外男来,那外男又是什么人?此子实是狼子野心,不可不查,我手上人手极多,必能将此人挖出来。”说着便要提声唤人。
“母亲且慢。”卢商雪忙拦住了她,那两道形状纤美的黛蛾微蹙着,沉吟地道:“方才我因恼怒,才说了那人是野男人。此刻平心静气地想一想,那位郎君……绝非凡人。我远远地瞧了一眼,那人的年纪约莫十七、八,一身的气度十分出众,便这般瞧去,竟也称得上翩翩俊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