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象的死在寺内虽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但对住持召德来说却是痛失肱骨的沉重打击。
唐昭宗的大唐帝国是残唐五代最混乱的时期,昭宗想改变,他也看到了帝国的病根:藩镇和宦官。铲除宦官、打击藩镇是昭宗政治的主要路线,宦官的整治在他的谋划下正在进行,但是大唐帝国已经没有能力正面对抗藩镇。要想在险恶的藩镇势力中找到肉吃,就必须等待机会,必须一击必杀。
刘绍棠正是昭宗铲除宦官杨复恭掌握中央禁军之后在禁军内提拔起来的得力人才,杨复恭逃亡西川后,蜀地陷入了军阀混战弱肉强食的混乱局面。刘绍棠被昭宗遣往巴蜀,在经历了大大小小多次军阀的战乱后,这位刘大人倒是忠心耿耿,不仅为皇帝窃取了大量政治军事情报,还为昭宗的吐蕃和南诏事宜尽心竭力,着实是一位得力干将。
南诏之乱是大唐后期帝国的顽疾,刘绍棠的作为其实也是为国为民的大功绩,但因角度的不同就产生了不一样的结果。对于南真来说,他刘大人可是我家族的仇人,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刘绍棠在成都之围后正式出家,在吐蕃大召寺改名召德,以铭记昭宗帝之恩德,可见其对主子的忠心。宝象是他在峨眉山时收的弟子,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多年,看着弟子的遗体,老方丈还是禁不住有些神情恍惚。
寺里突起变故,他已有预感,但他却无法想象结局竟然如此意外。若不是那位将军在寺内,这样的悲剧应该不会发生,他内心有自责,有遗憾。对于这个弟子,他是非常寄予厚望的。佛法修为上的宝象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正是因为他把太多时间用于参禅悟道上,以至于如今不能自保,身处这样的乱世,没有一身过硬的本事看来还是难成大事,悔不该让他过于沉迷于法理。可见召德如此境界确实不是外人想象的那般高深,所以宝象的死是他内心深深的一道梗。
矛头直指格丹,召德再也想不出有谁有如此能耐在寺内掀起如此大的波澜。那日寺门外的纵火事件很显然有金乌门的蛛丝马迹,他已经派人作了详细调查。端午那日,格丹身边那位自始至终没有吭声的人毋庸置疑是完全有能力对宝象完成击杀的人。
那日,南真只是用炁劲感知到层层叠叠的气浪拍击而来,可他不知道的是,格丹一行共有六人,那气浪可不是格丹所为,而是他身旁另一位中年女人的杰作。不光是气浪,他们六人冒雨入寺,可是在六人身上竟有一层气息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气罩,雨不沾身。是以,召德当日表现得也非常的尽人意,几乎是爽快得毫无保留,令格丹也不好意思再提过分的要求,是以才有后来约见南真的请求。
南真只探测出五人的气息,就凭借着这样的能力,召德有理由把矛头直指格丹,格丹为何知道召德方丈具有高深功法的事当然也是因这位中年女人。
召德老和尚当初来到岭南大慈恩寺可不简单只是来挂单修行,淮南杨家的支持是其中重要的原因,所以他的平步青云是有背景的,召德方丈为了心爱的徒弟,不得已又一次卷入了政治洪流。借助淮南藩镇的力量,召德对金乌在江宁的据点进行了打击,一个出家高僧这么大的报复心还真是少见,从中也可窥见宝象大师的陨落对召德内心的打击之大。宝象将来的佛法修为绝对是要完全超越他召德的,这么多年游走在各方势力间的权力游戏他其实已经很疲惫,宝象出色的表现让他有了另一种成就感,那是经过他二十多年辛勤教导培养的成果,他痛惜自己的成果被人毁坏,他不想善罢甘休。
金乌门在江州的药铺遭到查抄,一干人等尽数被官府收监,洪五对纵火事件供认不讳,并且一口认定是自己与慈恩寺的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关。
召德老和尚相信只有格丹才有这个能力,所以对于洪五的说辞他并不意外,密室里的秘密被别人掌握,他不想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因此,他虽想打击金乌,但投鼠忌器,也不敢做得太过。
是什么秘密让老和尚有所忌惮呢,正是羁押长青之事。长青失踪,唯一听到长青死讯的两个长老也被南真斩杀,因此,召德对那天发生在密室之事全然不知,只能靠猜测来判断。也幸亏南真小小年纪就这么缜密的心思,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要不然如果老和尚知道长青已死他就就会肆无忌惮地大张旗鼓报复金乌,洪五等人可能已经在严刑下托盘而出了。
南真这几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葬了师叔,师叔临终时不让他知道真相是对自己的保护。但南真另有打算,即便不是为师叔报仇,他也想知道召德的底细,这也是南真渐渐长大后渴望检验自己能力的一种诉求,而‘灰叔叔’也想知道其中的内幕,更何况长青师叔的仇怎么可能放得下呢,就算粉身碎骨他也无法报答师叔师伯对自己的恩德,这就是他的底线。
慈恩寺三位高僧的陨落对两淮吴越佛教界的震动不可谓不大,特别是两位达摩院的执法长老,那都是在梅岭禅宗响当当的高僧大德。召德老和尚设祭坛开法会,为他们着实费了些功夫。本来召德是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的,毕竟在他们的死因背后有着许多关系重大的秘密。但是他得向那些觊觎他名望、地位的人有所交待,这其中还有那位在两淮地界权势熏天的将军。
召德本就是一个深谙权谋、在各种权势之间沉浮多年的人,出家人的身份只不过是他的一种伪装。大唐帝国灭亡后,他的心和许多唐帝国的信徒一样无法释怀,但他这种不甘和沮丧又无法找到倾泻的出口,所以他的内心只有无助和无奈,而宝象的陨落更加剧了他多年来一直隐忍按耐的内心的冲突。开始时他只是为了在乱世安身立命,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故又把他推向了权力斗争的前沿,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他根本就是一个控线木偶。
大慈恩寺之行,是唐帝国灭亡前的最后一个冒险之行。根据昭宗的授意,他来两淮是想要促成吴越组成联盟对付朱温,可惜唐帝国已是风雨飘摇,回天乏术。
大唐灭亡后,他曾经以为自己勘破了尘缘,可以真正静心皈依佛门。一个没有了信念、没有了约束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宿,他甚至开始了潜心修法,但这一切随着那位将军的到来,发生了改变。而宝象的死则是这一切状态的临界点,因为与宝象既是上下级又是师徒,甚至如父子一样的关系,他又一次成为政治博弈的棋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同样与长青和无尘道长一样身不由己地在这乱世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