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生收回手,视线定格在林景澄背到身后的手臂上。停留几秒,随即移开。
一句“抱歉”,伴随他移开目光的动作一起,清晰地传进林景澄的耳朵里。
一行一个规矩,内行懂,外行不懂都正常。所以摇了摇头,林景澄说:“没事,不必说抱歉。”
话落这瞬,林景澄已经绕过沈郁生。他利索地戴上手套,抬起右手接过杨妙语递来的上妆工具。然后和杨妙语并排站好,一同弯身对周绍钧鞠了个躬。
他们这行业为大体化妆的男女搭档分为正手和副手,大体为男性时,男入殓师为正手,女入殓师为副手。大体为女性时,则女正男负。
正手先为大体洗头,副手则去为大体修剪指甲。步骤听起来不算复杂,但每一项都要细致入微。不仅要求两位入殓师配合默契,为大体按摩使其肌肉松软时还需协调一致。
林景澄先弯腰为周绍钧洗头,洗到一半,杨妙语已经修剪好周绍钧的指甲。
拿过沐浴喷头,她把水温调到25度,隔着盖在周绍钧身上的浴巾对他进行清洗。
洗完头发,林景澄用毛巾轻轻地把周绍钧的头发包好,再动作极为小心地帮周绍钧刮去胡子。最后把凡士林涂抹在周绍钧的脸上,以便稍后的上妆。
接下来要给大体穿上寿衣。杨妙语拉上帘子,让沈郁生他们暂且回避。
穿衣不难,只是大体身子僵硬,不利于操作。但是林景澄和杨妙语动作娴熟干练,没几分钟就帮周绍钧穿好西服寿衣。随后重新拉开布帘,两人开始为大体上妆。
林景澄首先将底色涂抹在周绍钧的脸上,遮去他脸上的伤痕。躺在床上的周绍钧似乎有了点儿活气儿。看起来像是累了,在睡觉罢了。
上妆的过程安静严肃,林景澄按照步骤一项一项走。他用手沾了点儿面红涂在周绍钧的颧骨处,让他的面色同生前那般自然。
进行到这一步,阿堂和晓格开始流泪,后来哭得近乎崩溃。
沈郁生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明显的情绪,没有过多的表情。他看着林景澄对周绍钧的眉眼进行修饰,最后在周绍钧的嘴上抹上自然的红色。
完成上妆,林景澄理了理周绍钧的寿服才直起腰板对沈郁生说:“可以移床到守堂厅了。”
沈郁生点头,他声音暗哑地道句谢谢,便迈步跟着移床的工作人员往守堂厅走。
阿堂和晓格步子慢了一些,跟在最后面。
阿堂哭得鼻子有些堵,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停下脚步擦下鼻涕,他小声对晓格说:“我怎么觉得生哥这么冷漠?他好朋友去世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晓格瞄了眼沈郁生的背影,冲阿堂摇摇头:“怎么可能没反应?我去殡仪馆后院找他的时候他一边抽烟一边偷哭,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阿堂和晓格交谈这会儿林景澄和杨妙语正摘着口罩和手套要去洗手,碰巧把他们的对话听进耳朵里。
杨妙语声音极小地说:“沈郁生在后院偷哭,听起来怪可爱的。”
林景澄回头看了眼。
匆匆一瞥,他只看见沈郁生随移床人员向左拐去的侧影。那低头垂眼,嘴唇紧抿的侧脸让他觉得沈郁生是真的很难过,把伤心憋在心里的这个劲儿也很像从前的自己。
之后除了遗体需要补妆以外,林景澄算是彻底结束为周绍钧化妆的工作,也自然而然和沈郁生没有进一步的交集。
但他有听杨妙语说沈郁生这几天不眠不休地为周绍钧料理后事,整晚整晚地守灵不说,还替周绍钧付清所有葬礼上需要的费用。
杨妙语以为林景澄会夸赞沈郁生重情重义,哪知道林景澄开口就是:“你是来殡仪馆工作的,还是来殡仪馆追星的?”
林景澄声音一向温软,哪怕是语气严肃都没有让人害怕的感觉。
所以杨妙语笑嘻嘻地回他:“来工作的,闲暇时间再追星!”
林景澄没空和杨妙语在这瞎掰扯。
今天殡仪馆没有需要化妆的遗体,难得清闲。与其瞎扯,不如回宿舍休息。
他们殡仪馆的宿舍是供入殓师倒班用的,一共六个入殓师,三男三女,倒班的时候和各自对应的搭档一起倒。
为了保证大家的休息,殡仪馆人性化的提供了单人宿舍。房间不大,但环境不错。有时候太累懒得折腾,林景澄会在宿舍连住好几宿。
看林景澄要走,杨妙语问了嘴:“你去哪儿啊?”
“回宿舍睡觉。”
杨妙语“诶?”了一声,问:“一会儿吊唁厅要举办周绍钧的追悼会,你不去看看吗?”
林景澄一向受不了追悼会的场面,摇头说:“不去了。晚上不是还得聚餐吗?我先回去睡一觉,省得晚上没精神。”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吧!”杨妙语跟在林景澄身后往外走,两人方向截然相反。一个朝宿舍走,一个朝吊唁厅走。
吊唁厅这会儿有明星和导演,还有粉丝和媒体。而沈郁生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捧着周绍钧的遗像站在最前方。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垂下的双眼是肿的。在灵堂连守几晚让他面色憔悴,下巴长出的胡茬也没空去刮,看起来落寞又恍惚。
杨妙语隔着老远偷拍一张沈郁生的照片发到入殓师的六人群里,说:【沈郁生这表情看得我好心痛。】
六人群里有对中年搭档,是林景澄的亲舅舅林建明和许婧许阿姨。
剩下那对搭档男的叫邢达,女的叫陆小婉,是林景澄的师哥和师姐。
群里最先回复杨妙语的人是陆小婉,她发个哭泣的表情,说:【我也看得心里难受。以前营销号总说沈郁生是个事儿逼,还爱耍大牌,现在一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