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昌逼逼叨叨中,她伸手,从身边的某个马仔手里接过了他手里的破烂铁棍,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踩着高跟鞋“嗒嗒”疾步走来,然后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来到那辆跑车前举起了铁棍――
“啊啊啊!”
坐在驾驶座的谢珊第一时间惊恐地把头埋进方向盘和自己胸口之间。
伴随着“啪”地惊天巨响,铁棍将跑车后视镜打得稀碎,火红的后盖飞出,镜面碎裂,只剩几根电线链接着耷拉在那。
“姐!”
“谢云,你疯了!”
“来个人拉住她!”
惊声尖叫声中,谢云伸手一拽掰下整个后视镜,对准驾驶座上谢珊的脑袋砸去!
她“啊”地一声发出惨叫,捂着脑袋开始嚎啕大哭,头发丝里挂着后视镜玻璃的碎片,她手抖得没办法把它们拿下来……
后视镜滚到副驾驶李秀莲那,在女儿崩溃的哭声中,中年女人被吓到一动不敢动,惊恐地瞪着眼仿佛看疯子般望着车外的疯女人!
“谢云!你这是做什么!”
“我阿爸的灵堂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啊苍天啊,我们好心来悼念……珊珊,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谢国昌的嘶吼和李秀莲惊恐的指责混在一片混乱之中。
谢云将手里被敲弯的铁棍还给那个傻了眼的马仔,重新戴上墨镜的时候,她嗅到从自己的手掌心传来的血腥。
她面不改色淡道:“阿湛,送一下三叔。送不走的话,你也一同滚蛋便是。”
*
谢云回到灵棚,很多人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谢云只是笑了笑礼貌地说:“封路没做好,前面来了不懂事的人开车误闯,已经让人赶走。”
众人不多怀疑,三言两语骂了缺德鬼,散去。
晚上太阳落山,江市的大佬们散去一些,来悼念的多是醉仙楼为中心往外几条街的街坊邻居,谢云叫来马仔们支起牌桌,灵棚前坐满了人,倒也算热闹。
八点不到,王井龙带着软妹来了,大概是一放学回家换了衣服就来的,可能还翘了晚自习。
软妹身上穿着黑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裙子,人来人往之中被王井龙一路护着来到谢云面前,站在她面前双眼微红,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谢云已经摘了墨镜,灵棚昏暗的灯光下她的黑眼圈看上去没那么浓重,她冲着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软妹笑了笑,拉着她,带她去灵棚里面给谢国平上了香,烧了值钱。
软妹上了香之后,低头看看谢云的手,“啊”了一声,伸手飞快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谢云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似的躲过了她的手,拉着小姑娘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给了她一颗话梅糖,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软妹,如今我同你一样,也成为了没有阿爸的人。”
软妹眨眨眼。
“但是要记住,哪怕是没有了父母,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的人。”
她语气很淡。
软妹望着她,没说话却出了神。
此时王井龙已经拜完三下,在火盆里烧完纸钱,转身过来便看见妹妹罚站似的站在那瞪着谢小姐,后者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藏匿在阴影中……
不经意扫过她的侧脸,他愣了愣,从未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一天也会与“冷硬”二字挂钩,记忆中她总是在微笑的。此时此刻她的气场却与以往不同。不同到有那么一瞬间王井龙几乎不敢立刻上前。
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才走上前牵起软妹,同眼前的姐姐讲“节哀顺变”……她轻轻颔首,让王井龙带着软妹离开之后,她又独自坐在角落里发了一会儿呆。
耳边是各种手搓麻将洗牌、扔牌的声音,她走神得厉害,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人她都不知道。
无力耷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拉走,她微愣。
抬起头,只看见半蹲在自己跟前垂眼的漂亮年轻人,他冷着脸动作利落地用牙撕开酒精棉包装,取出沾了酒精的消毒棉。
“手怎么回事?”
他语气不太好。
相反的,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消毒酒精滚过手上被车玻璃刮出的细细伤口带来一阵阵蚂蚁啃噬的刺痛,谢云没动,乖乖地让他替她擦拭伤口,贴上创可贴。
“你怎么来了?”她不答,反问。
“嗯。”他依旧惜字如金地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和王井龙一起。”
看见她手上的伤口,就又转头去了趟药店。
谢云“哦”了一声,见他贴完创可贴了,还捏着自己的手没放开,她也没有急着立刻抽回来,只是显得有些迟钝地盯着他高挺的鼻梁问:“那你要上香吗?”
陆鸾不置可否地望着她,看着她双眼无神,知道此时她的情绪并不对劲,想了想他却什么也没说地站起来,拉着她一起。
谢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了下,陆鸾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温暖的掌心隔着衣物贴着她,很快又礼貌地松开。
谢云便带着他到了谢国平的遗照前,其实在此之前,她虽然引客在此处来来回回很多趟,但是一直不太有勇气抬头去望……
如今站在冷着脸的小孩身边,大概是他话少人也存在感很强,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
谢国平的遗照照的很好,是他最近最满意的一张证件照,蓝色的底,乌黑的头发,脸上还有点中年发福的肥胖,笑得十分灿烂……谢云记得照完这张像,谢国平曾经开玩笑讲:这张照以后要用来当遗照放坟墓上才可以。
如今一语成谶。
谢云收回目光,将三柱香放入年轻人手中,站在旁边看着他跪在蒲团上鞠躬第一次的时候,谢国平在世时鲜活的形象前所未有地涌入了她的脑海中,然后如同流沙迅速褪去。
这感觉来的突然,又迅猛。
让谢云的心脏开始毫无征兆地抽痛起来。
手上酒精带来的刺痛像是将她从一场不愿意睁开眼的噩梦中强行惊动,当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抽空,窒息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是世界末日降临的绝望……
那么后知后觉。
“陆鸾。”
在年轻人第三次鞠躬时,谢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响起――
“我没有了阿爸……意思就是,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