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金陵城的笙歌如梦、纸醉金迷,两百里外的洪山湖一带,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幅场面。
猎猎寒风吹拂着湖边水寨的幡子,几个手持兵刃的岗哨,裹紧身上的兽皮袄子,举着火把在高处巡视。水寨中灯火通明,临时搭建的房舍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三五成群的水匪坐在火堆旁吃着酒肉,水面上方的木笼里则关着几个华服公子,脸色煞白不敢吱声。前往水寨的要道上还插着木桩,上面挂着几个官兵的人皮,已经风干了很久。
水寨被当地百姓称之为洪山水寨,并非刚刚出现,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头。起初是个荒废的小渔村,十年前宋暨铁鹰猎鹿,逼反了无数底子不干净的江湖人,落草为寇躲藏在渔村里,性质和刀客张锭遇上的那个破烂山寨差不多,而类似的逃犯聚集地,大玥几乎遍地皆是,为了躲避官府追查,多半不显山露水惹事。
洪山水寨前些年还算太平,寨主孙乾本身武艺过人,在江湖上有些名头,聚集了一帮子流寇,仗着洪山湖天险做些绑票、劫道的买卖,给钱就不撕票,倒还没有闹得人心惶惶。
之所以演变成这样上千水匪聚集的大型匪寨,其中原因比较复杂。
六十年前孝宗皇帝破长安后,大齐皇室逃亡漠北,南越在崇山峻岭之中苟延残喘。距离平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大将军许烈和孝宗皇帝自然都想一鼓作气横扫八荒**。
但打仗太伤国力,三国近十年乱战下来,人口锐减遍地荒芜,壮丁拉来打仗死的差不多,诸多将领官吏功成名就,士兵也厌倦的刀口舔血,根本打不下去了。
孝宗皇帝见此只能收兵休养生息,将六个儿子分封到各地为诸侯开始战后重建工作,因为敌国威胁尚在,让许烈带兵出千阳关收复西域,并钳制北齐左翼。
这一收兵,孝宗皇帝致死都在忙着恢复民生,而大将军许烈也没能完成挂帅北伐的心愿。北齐则缓了一口气,在漠北荒原站稳了脚跟。
先帝登基后,一辈子也在忙着整顿内里,用了两代人的时间,把大玥恢复到了往日的盛世光景。等到有能力北伐的时候,许烈已经过逝,大玥占据了整个中原疆域,漠北又是蛮夷之地,打下来没有意义,大半将门和门阀世家都不想打了,先帝自然也没挑起战火。
但大玥和北齐从始至终都没停战,北齐也不可能永远窝在漠北蛮荒吃土,迟早会挥军南下把先辈丢掉的东西拿回来。
先帝临终弥留之际才立下太子,便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
宋玉和宋暨都被先帝当做继承人培养,宋暨文韬武略俱在,但野心太大,只要让他继位,很可能把整个天下拉进战火泥潭。
宋玉方方面面都不如宋暨,但中庸也算优点,只要宋玉继承大统,就不会主动冒险动兵、削藩等等,老老实实当个守成之君,足以把太平盛世再拖个几十年。
先帝守了一辈子家业,肯定是想继续守,但北齐经过两代人的卧薪尝胆,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丧家之犬;西北的肃王一脉则发展成了一颗肿瘤,甚至有了十天打进长安城的能力。让宋玉上了位,若是许不令长大后也是枭雄之姿,再让其发展一代人,关中道可能就改姓许了。
为此先帝临终之际,还是把皇位给了宋暨。而宋暨接手的,表面是一个太平盛世,实则是已经积蓄了数十年压力,即将喷发的火山。
宋暨上位后,便开始想方设法打压已经膨胀到一定程度的将门世家,大兴科举重用寒门削减门阀的影响力,建立了缉侦司庞大的情报网绕过现有官僚体系了解消息等等,目的就是为了在北齐起兵的时候,手底下的人能言听计从。
不过针对许不令的削藩举动失败后,局势已经开始朝不可控发展了,而且几十年遗留下来的隐患并不止于此。
因为北齐国力节节攀升,大玥皇帝不可能裁军,南北两边的绵长战线上常年陈列重兵,军饷加上战马、军械、粮草等等,消耗是天文数字,这就导致了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很多,大头都集中在富甲天下的江南和天府之国蜀地,这俩没有外敌不用蓄养重兵。
去年蜀地大旱蜀王求援,宋暨让附近的肃王从秦州筹集粮食而不是从关中道调运,便是因为没了蜀地,其他地方满负荷运转,已经很难挤出来油水了。
而今年秋天连续下了十几天的大雨,江南睦州等地又遭了洪灾,百姓颗粒无收,根本就交不出岁赋。
面对巨大的窟窿,吴王连上书请求减免税赋的折子都没往长安送,因为宋暨不可能答应,想方设法都得筹银子。
在闹灾荒的时候不赈灾还强征重税,效果可想而知。
本就遭了灾荒的百姓,为了躲避重税只能离家远遁往其他地方逃,产生大批流民,其中又有不少人铤而走险烧杀劫掠,吓的更多人四处逃窜,这也是淮南等地流民的来源。
而洪山水寨,便是在这些年间收纳流亡匪寇,逐渐壮大起来的,特别是今年,人数暴增了好几倍。为了养活这么多人,绑票、劫掠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把洪山湖一带搅的乌烟瘴气,根本没有百姓敢逗留,官兵来搅了几次无果后,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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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之下,洪山水寨对面的山野间。
从淮南赶来的钟离楚楚,站在高处眺望远处的庞大水寨,碧绿双眸中显出几分为难,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