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书是恍惚着回到家中的。往日在马车上难得休息一会儿的她都会讲笑话来活跃气氛令众人的笑声荡到很远之外,今日却连管事说的几句正事都未能入耳。有感于平日开心果情绪消沉,马车上的七八个人今日都未曾言语,一路气氛沉闷的回到了村中。
天已擦黑,村落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夜幕烫出了斑驳的洞。众人兀自告别,各回各家。倾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土路上,身后是家住主家隔壁的管家,往常倾书都会在这段路上说些生意上的事或讲些笑话逗闷,今日却实在头昏脑涨无法开口了。
倾书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从看到那一幕后她便好像失去了气力,强撑着双腿在行走。从前那群公子哥儿们随意排的酸诗酸句她宋三从不放在心上,然而此时却真的感同身受了。
头昏脑涨,没有任何头绪,她甚至一路上都在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并不是真的,她只是看错了。直到夜幕里蹒跚走回的她看到未燃起烛火冰冷的小屋,往常她回家时已燃灯火暖笑着等她的男人此时没在倾书是真的没法再狡辩了确实是他,那个将自己心房装的满满的男人。
他同意娶她,她那么高兴,觉得上天终于眷顾于她了原来都是假的
烛火下枯坐半晌,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步伐,倾书熟悉的很。
挑开老旧发白的门帘,容貌奇绝的男人踏步进屋,蓬荜生辉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破旧的小屋哪里容得下这种贵人呢就像她,爹不疼没娘爱,上天从未怜惜,压根住不进这男人的心倾书抬起头看了看男人便又低下头未发一言,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说话
北林觉得奇怪极了,往常他晚归总桌上总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热情扑进怀里的妻子。但是今天家里气氛实在古怪,机警的郁先生在小妻子抬眸的那一霎那便捕捉到了她微微发红的眼圈。惊谁胆子这么肥敢欺负青州小霸王
连披风都来不及解下,北林带着初秋的寒意焦急地靠近情绪不妙的妻子,行走间带起一阵风。
往日令人安然的青竹气息不再,才一靠近,鼻尖便全部都是甜腻的脂粉香气。不知怎么了,倾书觉得那气味让她像涸泽里的一尾鱼,难以喘息。伸手抵住了男人靠过来的身体,竭力忽略那担忧的目光,倾书不想像怨妇一样争吵的很难堪。在眼圈越来越红鼻子越来越酸快要不受控制之前,她站起身来,抬手动作洒脱的揉了下鼻尖,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去颤抖“今日累了些,便歇了一会儿,这便去热饭。”
话音还没落她便抬步向门口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被扯住了,力气之大一下子将她扽到了怀里。
男人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只是往日那青竹气息不再,藏匿在领口,而无需费力便能轻易嗅到的,是那歌舞升平的烟花绚烂。男人的手臂箍的紧紧的,倾书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无法呼吸了。
真的是太不争气了啊,明明那么难过,不想言语,但是这人将她拥入怀里怎么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呢
北林傻愣的僵直着身躯,渐渐响起的抽噎声和胸前面积越来越大的濡湿将他震住了,当朝最机制的脑子也完全想不通这是怎样一个发展路线,明明早晨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家小姑娘便委屈成这样了
简直太过分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倾书还把人欺负哭了
于是埋在宽厚胸前做鸵鸟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倾书被拽了出来,迷蒙着泪眼像避开和眼前人的对视,却被他一下把脸正了过来自己现在说不定有多丑,简直是公开处刑,感觉被欺负了的倾书哭的更狠了
北林为什么女孩子哭起来都奇奇怪怪的越哄哭的越厉害
再次把那张哭到丑兮兮的小脸转正,北林摆出最严肃的表情质问“谁欺负你了怎么回事”看见倾书要扁嘴,又自觉十分体贴的补了一句“说出来夫君给你报仇”
还是没拦住,祖宗果然哭的更厉害了哭声大到嚎啕,荡在黑夜里传出去好远,村里的狗子们都争相响应嚎叫起来。直到隔壁的管事都忍不住过来敲门问发生了什么,倾书终于止住了,北林合上院门回房便看到方才哭的不行的妻子此时正尴尴尬尬地坐在凳子上抽噎。
听着村里半数还没消停下来的狗子叫声,北林调笑的看了自家妻子一眼,换来的是一个冲天的白眼。
长条的凳子倾书坐在正中央,北林出去打了水给小花猫洗脸,拿着布巾温柔擦拭,专心之余瞧到小家伙偷瞄了自己几眼,北林没管。就着水自己也简单擦拭了一下后倒掉,全部都弄好了的北林回屋来就看到方才情绪失控的小家伙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盯着饭桌上的油纸包出神。
三两步走过去坐到倾书对面,动手开始拆包,拆出来的东西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他曾说过好吃的糕点。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咬上一口,圆圆胖胖的鲜花饼便成了个弯弯的半月形,就着手将着啃过的饼子不要脸的递到出神小姑娘的嘴边,面对着抬头一脸茫然的倾书他就是不挪走,倾书终究还是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狗剩。
“娘子买的就是好吃”北林脸上的满足不似作假,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块糕,北林拍拍手,手拄着桌面将下巴放上去,满脸认真的看着对面委屈巴巴的小人儿。“说说吧,谁欺负我娘子了”
之前的某一个世界,有一次倾书一脸古怪的来找他,要他配合吵架,说是什么眼泪排毒从来没听过这种无理要求的北林当然是一脸懵,但是既然媳妇儿发话了,他岂有不从之理别看哄他不会哄,惹哭他可是第一名那天,一直以来被老公孩子宠上天,生活中没有悲伤只有爱的倾书留下了后悔的泪水,实在是太气了就算一个男人他对你再好,他的原型也都还是一只大猪蹄子
所以方才他就让媳妇哭个痛快就是了,哭着也说不清事情,他再心疼也都是干着急,还不如等到理智,问出是谁欺负了她媳妇儿。然后就是他表演的时刻了媳妇儿流的泪,倒霉蛋流的是血
不知为什么在脑内就忽然非主流起来的北林脸上同步的邪魅微笑才只来得及扯出半边就被撤回了因为对面眼睛还湿汪汪的小人儿一字一顿满脸凶狠地说“是你是你欺负的我”
呃,这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北林一下子便迷惑了,眼看倾书一禁鼻子又要掉眼泪,他急了。不装比了,再也不装了
单膝怼在地上,当朝一股清流,不事权贵不折脊梁的郁先生第一次卑躬屈膝。个子高挑的他蹲着抬头恰好跟委屈巴巴低头不语的倾书对上了脸,伸手拭去几滴泪,还是有点懵的北林语气担忧,“怎么了怎么了,夫君哪里惹你不快了娘子尽管说,为夫一定改正”信誓旦旦的说完,北林忽然想起自己衣袖里恰好还有一块方帕,掏出来便往串线的珍珠上擦去。
倾书闻着那满袖的腻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她都已经消气了可是这方帕可不是她买的任何一块,从前在家中也从未见过,只能是他从那地方拿出来的,方帕是能随意收的吗这混账现在还在这里装
满腔的火气将泪水压了回去,柔柔弱弱一刻便好,她宋三活到这么大靠的可不是眼泪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迷了她夫君,倒要问个明白,二选一罢了,就算难过也好过现在这样糊里糊涂本打算当作意外的倾书被这块香气腻味的巾帕激的动了怒,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忍着恶心分享她就是要问个明白。
再抬起眼,已不是方才哭哭啼啼的那个人了,倾书眼里的某种果决看得压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北林有亿点点慌。
“夫君可还不知做错了什么”烛光下男人茫然的点点头,样子无辜,可倾书决定了便不会心软,不撕破也就只是假象而已
用力闭了闭眼,“夫君现下是在那陈公子府上谋的差事罢,那今日,傍晚时,夫君人在哪里呢”清冷的声音荡在屋子里,让地上还在蹲着的那一位眼皮直跳,平铺直叙,单刀直入,没有撤退可言,北林要是还想不明白倾书为什么会哭那脑子还不如送去做个瓦罐。
但是他的心却放下了,其实没什么可慌的,本也就要收尾,若不是那罪证迟迟未寻到,他也不必带着妻子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蹉跎,早便带着人去京城享福了。
只是哭一通却还是选择说出来北林看看头上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的娘子,心头发颤。庆幸自己从未敢有任何想法,不然怕早就被妻子踹的远远的了。
这次何尝不是个不破不立的好机会狗男人永远都不会不狗,大猪蹄子永远都不会变身。倾书焦急的等着男人回话,她虽然破釜沉舟的问了,却还是希望结果不是那样的,她甚至有些后悔就这么问出来了,这下真的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紧张的盯着自家夫君的帅脸,倾书紧张的等回话。
破旧的院落里再次传出声音,“什么”尖锐不可置信的女声震的外面刚换班在树上坐下的暗卫险些掉了下来。
屋子里烛火下,狗男人低垂着双睫,“你没听错,我在那处有一故人,待我极好。如今她遭难,想叫我赎她出来,做小。”
作者有话要说北林就看老婆哭蛮有趣的啊还有哭的时候不丑蛮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