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埋在他老家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和医院后山特别像。”汤黎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本来只想去走一走,趁查房前回来,结果走着走着就忘了。”
陆怀瑾3岁时生父就去世了,他见过父亲不少照片和影像资料,但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唯一能记得的是一双有神的黑眸,自己这双眼睛就继承于此。
汤黎看着陆怀瑾的眼睛,又笑了笑“还真是很像呢。”
但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怀瑾没找到纸,就用衣袖和手替母亲擦眼泪“妈,你别哭,等过几天天晴了我带你回去。”
“不是。”汤黎捂上脸颊,痛哭出声,“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丈夫去世后,她本想自己带孩子,但繁忙的工作让她无暇顾及陆怀瑾,原来开朗的儿子渐渐自闭,不爱说话,走路都低着头,满是自卑。随着自己改嫁后,甚至还被迫抛弃了原来的姓氏,在那样的大家族中,也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虽然有徐行陪他长大,他的性格也有慢慢变好,但是
如果是原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环境,他的成长轨迹会不会是另一种更好的模样
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没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妈妈。”陆怀瑾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论是怎么样的人生,你能是我的妈妈都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汤黎哭了一会儿后,四处看了看“行行呢没和你一起吗我睡觉的时候还梦到他了。”
“去录节目了。”陆怀瑾又帮她倒了杯水,“你梦见行行什么了”
汤黎努力想了想“好像和行行说了点什么话,但是又忘了。”
水有些烫,陆怀瑾便又拿出了个杯子,两杯水倒来倒去地降温,眸光和动作都十分认真细致。汤黎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立即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汤黎回忆起上次陆怀瑾来疗养院时,陆怀瑾只会跪在自己脚边趴在膝盖上哭,傻里傻兮小孩一样还要自己哄,就会抱着手机看超话c里的文。
这次倒是正常多了。
汤黎眨了眨眼,问“你现在是不是想起一些事情了”
陆怀瑾把凉了的水递过去,点头“嗯,不过想起来的不多。”
“没问行行啊”
陆怀瑾低着头,有点自嘲地说“因为知道我过去都干了些什么事,我不想他再去想再去讲那些烦心事了。”
“可算知道对行行好了”汤黎笑着问,“天天拿ouis骗人。”
陆怀瑾脸不红心不跳“我很早就对行行好了。”
“哼,小骗子。”汤黎笑着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
看她这会儿状态和心情都不错,陆怀瑾想了想“妈,那你能给我讲讲吗”
“你想听什么啊”
“行行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和我结婚”
结婚是一年前,那时候自己刚毕业,许久没见徐行再加上积攒了四年的工具人ouis除非徐行脑子被自己踢了,否则怎么想都不会和自己结婚。
听到这个问题后,汤黎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们结婚是因为我。”
“因为妈妈”陆怀瑾十分不解。
“嗯。”汤黎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丝,“你应该不记得我去年犯病的模样吧。”
雷电交加的雨夜,急救中心灯火通明,和救护车红蓝色的光一起照亮这个黑夜。
“麻烦您再说一遍”陆怀瑾听闻医生的话,不置信道。
医生叹了口气,重复“胃癌晚期。”
“轰隆”天外一声炸雷,仿佛是从头顶碾过去,将在场所有人的无感都碾碎,只留下那四个字徘徊在脑海中。
林珞珈当场哭了出来,而徐行恍惚了一下,没站稳,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汤黎一直有胃病,反反复复很多年,两家人经常催促她去看一看胃,但因为工作太忙,每次都是靠吃些胃药或者止痛药压下去,一直拖着没去看。
一个小时前她正在吃晚饭,刚吃了没几口后突然开始呕吐,不仅有食物残渣还有大量的鲜血。
一个小时候来到医院,就得到了这四个字。
也如同死亡宣告。
“我们这边会给出治疗方案。”医生欲言又止,“不过你们到时候可以再商量到底是治疗还是哪位是病人家属,跟我过来”
徐行看着陆怀瑾离开的背影,安抚好林珞珈后,自己去了病房。
汤黎眉头紧锁,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徐行用沾了水的毛巾轻轻将她嘴角擦干净,没想到汤黎“啪”一声抓住自己的手腕,迷迷糊糊地问“你是谁”
“姨,我是徐行。”徐行说。
早在大三的时候,汤黎的病症已经很严重了,陆怀瑾人在国外,自己因为时不时地探望她陪她说话,大三挂了许多课,被迫重修一年。
“徐行”汤黎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这个人名。
“是我啊姨,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前天我还带你去公园了。”徐行耐心道,“你现在感觉肚子怎么样,还疼吗”
汤黎置若罔闻,问“你怎么还没和怀瑾在一起”
徐行愣了一下。
正好赶回病房的陆怀瑾也愣了。
她看到陆怀瑾,像小孩一样招手“过来过来。”
陆怀瑾走到病床旁,徐行起身想走到另一边,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汤黎抓着。
汤黎不由分说地将两人的手拉在一起,指尖触碰的时候,徐行觉得自己仿佛被电了一下。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还想抱孙子呢。”汤黎问。
“妈”陆怀瑾看着徐行努力想抽走的手,不着痕迹地抓紧了些,“我和徐行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怎么行你们明明互相咳咳咳咳”汤黎似乎有些生气,但没说完话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雪白的床单上又见了血迹。
徐行连忙扶着汤黎重新躺下。
医生给她开了止痛药后,她这才安稳入睡。
陆怀瑾今夜陪护,徐行陪着林珞珈平复了情绪后本打算离开,鬼使神差地又返回了病房。
屋内只开了一盏夜灯,昏暗无比,陆怀瑾弯腰坐在病床前,配着不住拍窗的雨,就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徐行。”陆怀瑾开口叫住他。
徐行磨磨蹭蹭地走进了屋内,不去看他“住院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下会有护士来给你送折叠床,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怀瑾没回答他,起身,屋内的光影被他高大的身形分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我考虑了一下。”他走到徐行面前,停下,黑色的眸子小心翼翼垂下。
“我们结婚。”
汤黎胃癌晚期,治疗是可以治疗的,但医生给出的保守估计最多还有1年左右,再加上她间歇的阿兹海默用医生的原话来说,尽量让她开心一点为好。
陆怀瑾轻声解释着,但是徐行一句都没听到脑子里,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句“我们结婚”。
屋内灯光似乎因为飘摇风雨和微微颤了颤,徐行的眼睫也轻颤两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