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又急又气,不敢回头看归衡脸色,只能更用力地锤门。
他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拨开。
那双苍白的手沾着雨水,极其冰凉,极其有力。
“我来。”
暄妍殿内采光本就不好,下了大雨,屋子里更是一片黑乎乎。正厅的屋檐上个月就坏了,无人修补,邱嬷嬷只好端盆接着水。
妍贵人正病恹恹地歪坐在廊下。迎着阴翳的日光看去,她那空洞的瞳眸竟然是极浅的紫色,朦胧缥缈,如同浸在葡萄汁里的烟水晶。
她呆呆地看着那盆水。雨一滴滴落入盆内,激起一圈圈涟漪,如同正在被人用力敲打的殿门,一声声砸着她的心。
过了很长时间,敲门声终于停了。
妍贵人长睫一颤,一滴眼泪沿着苍白脸颊落下来。
从入宫就跟着她的嬷嬷邱氏叹了口气,拿帕子给她沾去:“雨太大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才好,免得……”
话音未落,敲门声再度响起。
同之前毫无章法的乱锤乱砸不同,这笃笃几声扣响不疾不徐,透着某种难以动摇的决心和耐力,似乎在告诉门后听着的人,无论如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妍贵人浑身一颤,她绝望地低下头,握住邱嬷嬷的手臂放声大哭。
归衡不知敲了多久,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邱嬷嬷饱经风霜的脸,眼角虽还噙着泪,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阿礼见到她,喜不自胜,忙不迭地说着什么。
归衡却浑不在意。
他只是越过邱嬷嬷,深深地看向院内。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一片衣角……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看到。
半晌,归衡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回过身。
“邱嬷嬷。”
“殿下安好。”邱嬷嬷一手打着伞,忙伸长了要替归衡挡雨。归衡伸手挡了一下,她没有坚持,只慈爱地看着归衡,甚至上下打量,眼神近乎失礼。
五殿下竟已这么高了。
归衡唇角微掀,看向她手中抱着的暗玉紫色大氅:“嬷嬷,这是?”
“这是妍贵人给您做的。”邱嬷嬷将大氅递给阿礼,抬眼看归衡,叹了口气。“贵人一直记挂着您。她不肯见您,是为了您好,还请殿下原宥。”
原宥。
归衡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缓缓抬起与其母如出一辙的疏朗长睫:“嬷嬷,母妃眼睛不好,还做了这样的大衣裳,可是……独居寂寞?”
邱嬷嬷眼中酸涩,低声道:“寂不寂寞的,过了十年,也早习惯了。贵人记着今日是殿下生辰,本来说绣条帕子的,又说今年天气比往年冷,怕殿下冻着,到底熬了几个夜给您做了这件大氅……”
“还请殿下,务必珍重。”
阿礼手中忽然一紧,是归衡从他手中拿走了衣裳。
少年浑身湿透,腰背却极其挺拔,缓缓地抱紧大氅:“多谢嬷嬷。”
他嘴上在谢邱嬷嬷,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身后。
邱嬷嬷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叹了口气,行了礼回过身去。
门关上了。
归衡仍旧静静站在暄妍殿门口,似乎想要透过紧闭的大门,看到那个已经十年未见的人。
“爷,咱们快走吧。”阿礼陪他站了会儿,着急起来:“皇上虽说是默许了,您久立于此,若是被旁人看到,还是难免招惹风波。奴婢早上就听人说今儿三殿下在宫里,若是被他看见了,那便是无事也要生非的……”
“贱奴才,好大的胆子!”
两人身后穿你来暴喝,一声鞭响,同声而至。
阿礼紧紧闭上眼。
一瞬之后,他猛然想到归衡,慌忙睁开——
眼前看到的,是一只紧紧握着鞭梢的手,依稀是少年人的清隽骨骼,因为用力,苍白的手背上浮凸着青色脉络。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畏惧地看向身前来人,扑通跪地:“三殿下安!”
归衡静静抬起眼,看着慢悠悠走过来的红衫少年:“……三皇兄安。”
“哟,这不是我们老五吗?大雨天儿的,站在禁宫门口干嘛?”
三皇子归德满脸的不怀好意,用力一抽鞭子。
阿礼紧张地抬起头。
归衡没有强握。归德发力的瞬间他便卸了劲,鞭子狠狠掠过他的手心,他松开手,掌心缓缓浮起红痕。
归德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算你识相。”
归衡不欲多言,淡淡颔首,转过身去,阿礼见状忙从泥地里爬起来跟上。
“慢着。”
两人身后,传来归德狂妄的声音:“老五,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