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后没几日,就到了皇帝每个月例行考校皇子的日子。
三皇子归德卡着点儿赶到校武场,和太子、四皇子打过招呼,去取自己惯用的长刀。
他没想到会在兵器架前看到熟人。
看着那清瘦的身影,归德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神。
用力揉了一把眼睛,那人还在。归德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应该在常晖宫禁足吗?”
归衡恍若未闻,目光从兵器架上掠过,稍作思量,抽出一柄长|枪。
“跟你说话呢,小贱种!”归德气急败坏地过去推他:“连皇后娘娘的懿旨也敢不从,我看你是——”
他的叫嚣戛然而止。
长|枪锃亮的枪尖停在眼前,再往前一分,就会刺穿他的喉管。
归德惊恐地睁大眼睛。怎么会?他完全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别说反击,甚至来不及闪避……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皇后娘娘的懿旨。”归衡冷淡地重复。
面沉如水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屈指,弹了弹枪柄。枪身微震,锋锐的枪尖随之晃动,仿佛下一瞬就会划破他的脖颈……那一定像划破一张纸一样轻易。
归德低下眼睛死死盯着枪尖,浑身都在发抖。
“皇后娘娘的懿旨,比得上皎然公主一句话么?”
……
不知过了多久,那枪尖才移了开去。
归德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盯着归衡背影,眼神满是怨毒。
归衡深吸一口气,手执长|枪,慢慢踏进铺满硬砂的校武场。他能感觉到高台上皇帝遥遥望下来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鲜明的探究意味。
归衡低下头,无声哂笑。
他知道那人在疑惑什么,他也同样疑惑。
所有人都在好奇吧?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视他为足下污泥的皎然公主,为什么突然有兴趣来管他的闲事。
“恭喜五殿下,初八那天您可以照常校武,不必继续禁足。”来传令的公公言简意赅,阿礼不得不拉住他多问一句,这是谁的意思。
“谁的意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奴婢只知道呀,方才皎然公主去面见圣上,没过多一会儿,皇上便让奴婢来这儿告诉您一声。”
皎然公主——
归衡看着面前粗壮的武师,放缓呼吸,右手持枪横卧于胸前,缓缓摆出一个最寻常的起手式。
鼓声一响,他手中长|枪笔直地刺出。
高台上的恒帝眯起眼睛。
一招一式,四平八稳。看得出勤加练习,却并不出彩,也无气势。
这样的功夫……怎么可能瞬间杀到老三喉头,逼得他动弹不得?
归衡恍无所觉,照旧一板一眼地照枪谱出招。
他想起自己上次见到皎然公主是什么时候……那要追溯到去岁的除夕夜宴。皎然公主从来都是坐在帝后身侧,与他相隔甚远,两人别说言语交流,他甚至不记得彼此有多看过对方一眼。
既然如此,为何突然为他出头?
归衡还记得赏菊宴那日的场景。
小公主太过娇小,才堪堪到他肩膀,却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守在他面前。
他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凝视,依稀看到两簇睫毛,浓长卷翘,挂着泪珠,分明在微微发颤。
耳畔风响,武师手中木棍朝他抽了过来。
归衡抬起头。电光火石之间,他与那人四目相对,清晰地看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
咚!!
木棍重重击在枪身上,归衡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好容易才稳住自己身形。
在高台上的人看来,便是他反应不够迅速,没来得及横枪,才被武师击溃。
归德终于出了口气,兴高采烈溢于言表:“父皇,您看看,儿臣就说老五不行!”
“他不行,还在兵器库差点杀了你?”
皇帝横了他一眼,归德瞬间噤声。
“叫老五过来,演武继续。”
归衡随意放下长|枪,走向内殿,无视一路上几个兄弟各异的眼光。
皇帝歪在榻上,正在打棋谱,仿佛没看到有他这么个人进来。归衡默默行了礼,也并不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发誓要把自己站成一尊雕像。
“朕很失望。”良久,皇帝终于开口。
归衡不语,默然跪地。
恒帝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最小的儿子。他即使跪着肩背也是挺直的,宽肩窄腰,依稀看得出归氏男儿的模样。但……即使那一头乌发用银冠悉数束起,仍无法遮掩发丝天然卷曲的弧度。
更别说他的眼睛。方才演武之时那一抹紫色,烈日下格外鲜明。
皇帝忽地移开目光,再开口时,声音又坚硬了几分:“前几日赏菊宴上的事,朕知道了。”
“是。”归衡应了一声。
“你没有别的话说?”恒帝盯着他。
归衡淡淡摇了摇头。
“好,你很好。”噔的一声,是玉石棋子不太稳重地落在棋盘上。
“衣内藏针,意图谋害兄长。用心即不磊落,手段尤为下作——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归衡低着头,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平静和缓的声音:“那件大氅是新做的,儿臣还没来得及穿,便被三皇兄要了去。至于衣内为何藏针,儿臣委实不知。”
皇帝盯着他,笑了两声。“好,你没穿过,你不知道。那想来,做衣服的人总当知晓。”
归衡倏然抬头,脱口道:“父皇,妍贵人是儿臣亲母,万万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