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衡接受了皇帝的赏赐,面无表情回了居所。
阿礼一路上兴奋的不行,直到看见归衡阴沉面色,才收住了脸上笑容,小心地问:“殿下,皇上训斥了太子殿下,却赏赐了您,您不高兴吗?”
高兴?
归衡冷冷地瞥他一眼。
皇帝训斥归衍不是因为嫌恶,赏赐他也并不是认可。
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一个差点伤到他的宝贝女儿,一个恰好救了她而已——
阿礼接收了自家主子比冰还冷的眼刀,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轻扇自己一个嘴巴:“是奴婢的错,奴婢多嘴。皎然公主险些受伤,殿下怎么还能高兴的起来呢。”
见归衡没再说什么,阿礼试探着问:“公主受了惊,殿下是否去瞧瞧?”
他满以为自己的建议一定立刻被采纳,归衡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归衡问,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腥气。
阿礼摸不着头脑:“您用的是箭,又不是像三殿下那样直接用马刀。最多刚才您与三殿下并辔时,沾上了一点儿吧。”
归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么?可是我方才为皎皎拭泪时,她身体颤抖,分明是……怕我。”
阿礼笑道:“那是受了惊,不是怕您。公主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要不是殿下您阻拦,那鹿只怕就撞过去了,她怎会怕您。”
归衡双眸沉沉,半晌轻叹一声:“阿礼,叫水沐浴。”
他不能就这样带着满身尘土和血腥的气味,去见那娇气又胆小的妹妹。
直到房中被热水蒸汽盈满,再闻不到其他,归衡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错觉。
他射杀疯鹿、走到皎皎面前时,她抬眸望向自己,的确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他见过皎皎那样的眼神。
些微茫然,些微畏惧。分明看着他,却又好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人。
赏菊宴过后,两人刚刚熟稔起来时,她看着他,便时常露出这样的眼神。
后来那样的眼神越来越少,她每次看到自己,圆眼睛中总会弯成月牙,闪耀出喜悦的光。
归衡沉思着,眸底阴沉沉的黑色越来越浓,如暴雨将至、乌云密布的天空。
片刻,他闭了闭眼,站起身。
哗啦一声水响,水珠沿着少年清劲紧实的肩背线条滑落。
换好干净衣裳,归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大步流星往玉山堂的方向走。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怕他,但他知道,他想让她一辈子都那么笑。
如果有人让她感到畏惧,让她失去笑容,那么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不会容许。
……
脆雪提着点心回来,没想到半路遇上归衡。
宫女满脸都写着担心,见到他,终于神情一松。
她行过礼,叫了声殿下,低声恳求:“五殿下,公主吓得狠了,浑身打哆嗦饭都吃不下一口,奴婢真担心……还好您来了!”
归衡的手在大袖中缓缓握紧,沉声道:“这是她常吃的那几样点心?”
脆雪点头。
归衡道:“给我吧。”
脆雪从善如流,将攒盒递过去:“那就拜托五殿下了,好歹让公主吃两口垫着点儿。她起得早,又从午间起就没吃过东西,脾胃怎么受得了。”
归衡点点头,脸色阴沉的厉害。
他腿长走的快,先脆雪一步到了玉山堂。
守门的内侍见又是位皇子,没等他开口就将人请了进去。
那内侍在心里暗暗纳罕,人还没真伤着,来探望的皇兄就一个接一个的。谁说天家情薄,这龙子凤女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嘛。
……
如果这内侍见到此时殿内光景,只怕便不会再做如此想。
皎皎听了归彻的问题,干玫瑰花瓣儿似的唇微微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但那双通红的圆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却愈加警惕了,紧抱着软枕,整个人拼命往后缩。
从归彻的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怎么看怎么像只受惊了的小兔子,连身上炸起来的毛都软乎乎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放下茶杯,看到桌上还剩下大半的糖蒸酥酪,唇角笑意愈深:“宫人说皎皎近来喜欢吃甜食,今日却连酥酪都吃不下了,这不是让四哥担心吗。”
归彻似是叹了口气,“皎皎要是没力气,不如四哥喂你?”
皎皎小脸埋在软枕里,闷闷地说:“……多谢四哥关心,不过……”
“关你什么事。”
有人替她说出了她咽下肚的后半句话。
皎皎一惊,从软枕后探出半张脸,正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眸子。
她从未见过归衡那样的眼神,深邃的瞳孔深处一抹深紫,如云层中的雷电隐然发亮。无需天昏地暗,在他的眼睛里就酝酿着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