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皎皎的婚事,柔嘉有自己的打算。
皎皎的身份,始终是她心里一个沉重的负担。还是皇后提醒,她才想到——与她自己不同,皎皎是可以有机会,永永远远离开皇宫的。
成亲,就是这个机会。
她务必要替皎皎挑选一名“合适”的郎君,保得她一生平安无虞。
柔嘉心情复杂地想,曾经她不愿意面对皎皎,也许只是嫌恶无能为力,将她带入这深宫的自己罢了。
恒帝听了柔嘉的话也有些诧异,倾身问她:“爱妃,你真的想好了?”
“臣妾并不着急嫁女,只是先挑选着,也不耽误什么。”柔嘉眉眼娇媚,“皇上不要舍不得就好。”
恒帝哈哈笑道:“女儿本就留不住,爱妃都没有舍不得,朕又何来不舍。只是要留心为她挑选以为好夫婿才是。”
皇帝招一招手,柔嘉神色疑惑,凑过去。
恒帝在她耳边耳语几句,柔嘉再看向席中时,神色便复杂起来。
恒帝扫视一圈,倒想起一事:“老四早该娶亲了,老五也是。皎皎总不能赶在他们前头。”
“皇后,冬狩上诸多贵女,竟没有合适的么?”
冬狩发生了太多事,皇后心疼归衍都来不及,哪里还记得归彻和归衡。
温皇后尴尬道:“是臣妾无能。”
恒帝没说什么,但表情显然不太满意,转过脸继续同柔嘉说话,不再理会她。
温皇后垂下脸,忍气吞声,长指甲深深攥入掌心。
这边厢暗潮汹涌,那边厢亦有人注意到帝妃的神色,促狭地挤了挤身边的人:“唉,南斋,贵妃娘娘看你呢。”
被挤的那人抬起头,神色有些不耐:“莫要胡说。”
他身边的贵公子嘲笑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南斋没有答话。
他借着喝酒的机会,飞速地向席首瞥了一眼,这一眼,心就凉了大半。
那美貌的宠妃的确在仔仔细细打量他。
而原因为何……他很清楚。
唐南斋越想越是憋闷,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坐在他另一边的唐北篱看不下去,忍了两忍,终于一把夺过:“这是在宫里,你胡闹什么!要是喝醉闹出了笑话,谁能救得了你?”
唐南斋大着舌头,看到长兄,苦下脸:“阿兄……”
唐北篱瞧着人已半醉,忙强行将他搀住,带他离席:“我看你快醉了,随我去外头吹吹风,醒醒酒罢。”
而另一边,皎皎终于不能无视虞琬热烈过分的期待目光,站起身来。
皎皎对虞琬的感观其实有些复杂。
她不到十岁就进了封闭病房,从没有过什么同龄的伙伴,她很喜欢这个爽朗大方,又肯为归衡说话的少女。
但是一想到她愿意为归衡说话是因为什么,她就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压着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两人信步走到一处喷雪花前,停住脚步。
虞琬看着皎皎静美的侧脸,莫名地有些羞赧。
到底是天家血脉。这样姿容,龙章凤质,也只有公主才能有了吧。
小公主温柔美貌,既有天家气势,又不自恃身份,比其他贵女都更好相处。
外界流言虞琬也多少听过一点,她本没想到皎然公主竟是这样的人。
比起惊鸿一眼的归衡,她如今倒是想起皎皎的时候更多。
“公主殿下……”
皎皎转过脸:“嗯?”
虞琬掌心里摊开着一条松花色的帕子,帕子上是用淡红软纸包着的一粒一粒石子儿样物事,看不出是什么。
玉秋警惕道:“什么东西?”
皎皎盯着那几枚小小的“石子儿”,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是糖。”
她鼻子很灵,帕子刚打开就闻到一股甜香。
虞琬喜道:“正是。这些甜杏糖是我母亲亲手做的,味道极好,外头没得卖,便想着拿给公主尝尝。请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皎皎动容,好吃的东西她是从来不会嫌弃的。
然而脆雪也伸出手阻拦:“公主怎么能吃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凭它怎么好,还能强过御膳房不成?”
虞琬微微一愣,尴尬地嗫嚅一声“是我冒昧”,就想收回手。
玉秋看着皎皎神色,忽地伸出手:“虞小姐且等等。”
她拿起一枚绯色糖果拆开,毫不犹豫咬了一口。
“啊呀!”
脆雪伸手去拦,没来得及。玉秋喉咙一动,已将那糖果咽下肚去。
皎皎完全惊住了:“玉秋……”
玉秋只是笑笑,柳眉微凝,细细感受是否有所不适。
在场几人紧张地盯着她。
片刻,玉秋道:“应当无事。”
虞琬刚松一口气,玉秋又道:“或者说,不是什么见效极快的烈毒。”
“也有些毒|药初尝无碍,长时间服用才会起效。”
玉秋语调沉稳,转向虞琬,施了一礼:“虞小姐,奴婢不敢怀疑您,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提醒一句——这样的事,请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虞琬一脸尴尬,满口答应:“好,好。”
是她冒昧了。她发现皎皎喜甜,就缠着母亲做了糖满心欢喜送来,却忘了皎皎身份。
皎皎轻声道:“没关系,阿琬不要往心里去。”
不等虞琬道谢,她又轻轻拉开玉秋的手,细眉紧蹙:“下一次,你也别这样了。”
玉秋心里一紧,以为公主要怪她自作主张,却见小公主圆眼睛里汪着水汽,随时都要掉下泪来:“玉秋不是我用来试毒的工具。”
“我知道我就是太贪嘴……下、下次,你担心有危险的话,就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吃的,你不要用自己来试。好吗?”
玉秋鼻尖酸楚:“……是,公主。奴婢知道了。”
她关心公主,情急之下却忘了,同旁的主子不同,公主也关心着她。
那糖是用蜜渍的甜杏所制,的确香甜美味。虞琬给宫人都分了一些,几人围着盛放如雪的喷雪花分食,都赞不绝口。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出来醒酒的两人尽收眼底。
唐北篱叹了口气:“我就说公主性情不同以往,你还不信。怎么样,我所言不虚吧。”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唐南斋撇了撇嘴。
唐北篱气笑了:“装?你也看到了,那里只有康平伯之女和只有几个宫人,她们谁配让一国公主刻意伪装?”
唐南斋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没道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反正……反正,他就是不要尚公主。
尚了公主他就得一辈子关在公主府里,围着小公主打转儿,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逍遥自在。他可是还有游遍大邕山河的梦想呢!
再说,人的性情岂会轻易变化。过去公主脾气有多差,他们都知道,现在他所看见的一幕,说不定只是伪装出来的假面——
话虽如此,唐南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隔着层叠绽放的春花,看向那淡雅花影中莞尔一笑的少女:
不得不承认,她不发脾气、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俊秀的少年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蓦地转过脸。
唐南斋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拂袖而去。
工部在京中挑了几块地,预备给归衡建府,请他择日出去瞧瞧。
归衡是头一位封王的皇子,可选之处颇多,可他最后选中的那块地却不太平整,在其上建造房屋,很容易高低错落不齐。
阿礼笑嘻嘻道:“这样的地势,即便在地下再建几间房,也无人能够察觉。”
陪同的官员便赔笑道:“正是。地下阴凉,若王爷怕热,可建造几间冰室,或者存放一些怕热易朽的珍玩也是极好的。”
归衡只是抬了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