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一名……属意的女子。”年轻的帝王垂下双睫,声音清沉,带着一点羞赧笑意。“可惜她身份低微,朕便想了这个办法。”
陆颂听完,只愣了一瞬便眉开眼笑:“恭喜圣上!这样大的喜事,臣焉能推拒?”
归衡捂住嘴,轻咳一声,低垂着眉睫:“多谢陆卿。”
“不过……”陆颂笑道:“老臣也有一事,要求圣上。”
“臣一生为大邕尽心竭力,唯独遗憾没能将几个儿子培养成国之栋梁。臣老了,不在乎浮华虚名,臣去之后,惟愿皇上看在……娘娘和老臣的份上,照应陆氏一门,臣便感激不尽。”
这便是要将从龙之功,都尽数舍弃。
隐在珠毓之后的双眼异常沉静,听到某个字眼,漾开一点笑意。
“好。”他颔首,“朕允你。”
皎皎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常晖宫。
皎然殿主殿被烧塌了一块,已经没法住人。按理说,她应该和柔嘉贵妃一样,在西六宫找个完好的宫室居住,但阿礼恭恭敬敬请她上轿,径直便来了常晖宫。
皎皎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常晖宫是宫里除了皎然殿外,她最熟悉的地方,很快便安稳住下来,根本不用适应。
何况平平也在这。劫后余生,她紧紧抱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猫咪,边哭边笑,眼泪落进纯白的长毛里。
倒是归衡,每天要从怡年殿大老远赶过来两趟再回去,相当辛苦。
皎皎劝过他好几次,不用非得来和她一起用午膳和晚膳。
归衡闻言放下银筷,用丝巾擦干净每个指尖,握住她的手:“一放开你的手,哥哥就心中不安。”
皎皎只好第一万次强调,她差点被逼自尽并不是归衡的错。他初初登基,朝政千头万绪,还是以正事为重。
“是哥哥不好,没办法一整天都见不到皎皎。”归衡看着她,微微一笑:“皎皎心存万姓的同时,也替哥哥想一想,好吗?”
皎皎:“……”
她还能说什么?她没有办法。
事实上,只要归衡侧过脸,用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双眸盯着她,她就有点晕眩。
特别归衡现在一反曾经的面瘫做派,没事儿就盯着她笑,丝毫不管杀伤力有多大。
她鼓了一下脸,低下头,继续吃盘子里归衡刚夹过来的燕窝鸭条。
归衡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小公主脸渐渐红起来,方移开目光,问一旁侍立的玉秋:“姑娘现在还午歇么?”
玉秋恭谨道:“这几日都会歇半个时辰。”
柔嘉和皎皎被抓走时,身边的宫人也一应被关押了起来,倒没来得及吃什么苦头。归衡上位,阿礼赶着将她们放出来,依旧跟着皎皎。
宫变之后,宫人换了一大批。杜姑姑上了年纪,受惊之后还在休养,好在玉秋性子沉稳,带着脆雪和小妤,很快将新进宫的宫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皎皎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忽然反应过来:“你方才叫我什么?”
玉秋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纠正皎皎的措辞,归衡便道:“之前贵妃娘娘的事,闹得很大……”他说的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
“普天之下都知道皎然公主并非龙种,所以……”所以她不能再以皎然公主的身份存在。
皎皎懂了:“我母妃呢?”
归衡:“看贵妃娘娘的意思,留在宫里或者去西山和太妃们作伴都可,想出宫也可以。”
皎皎点点头。
归衡替她盛了碗鸡丝粥,缓声问:“那么,皎皎呢?”
皎皎的心跳空了一拍,下意识低了头想装傻。
可她尽管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归衡的目光,沉静而克制地,落在她脸上。
玉秋同样紧张地盯着她。
她闭了闭眼,尽量平静地:“我当然要陪着哥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开口,周围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皎皎用完午膳,漱了口要去午歇,才知道归衡刚才问玉秋,她要不要午歇的意思。。
“今天事不太多。”归衡微微笑着看她,目光深邃:“皎皎睡吧,哥哥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哥哥再出去。”
皎皎刚张开口,归衡又补充道:“当然,不会吵醒你。”
玉秋正好进来,要替她换寝衣,看到归衡也在,吓了一跳。
归衡会意,转到槅扇外去。皎皎神不守舍,机械地伸开手,让玉秋替她换好衣服。
宫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几次试图开口,一想到外间站着的年轻帝王,又都咽下。
等皎皎换好衣服,归衡就走进来,自然地朝正在往熏笼里加香粉的玉秋伸出手:“朕来。”
拿过百合香粉,归衡目光四下一扫。这下不用他吩咐,玉秋主动搬过一个锦墩,犹豫一下,放在皎皎床边。
归衡满意地颔首,转过来,对皎皎温声道:“哥哥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好吗?”
皎皎试图抗拒:“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这样吧。”归衡放下香粉,转而点燃一支安神香:“如果这香烧完你还没睡着,我立刻就走。”
皎皎无话可说,眼巴巴看着玉秋行了礼,转身出去。宫女的身影在门口顿了顿,还是缓缓阖上槅扇门。
屋子里只剩皎皎和归衡两个人,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飞快地掀了锦被躺上去,紧紧闭上眼睛。
身边好像听到短促的一声轻笑,和细微的一点动静,她猜是归衡将锦墩又挪近了一些。
皎皎原以为有归衡在一旁看着,她一定会紧张的难以入眠,结果反而比平时睡着得更快,睡眠质量也更高,完全无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玉秋听到她起身的动静,进来伺候她穿衣。
皎皎看一眼窗外天色,软声问:“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玉秋:“约莫一个时辰前。”临走还吩咐,皎皎醒的晚难免用膳也晚,不能由着她,还是要吩咐小厨房按时准备晚膳。
皎皎“唔”了一声,接过玉秋手里的热茶抿了一口,刚咽下去,就听到宫女犹豫的声音:“公……姑娘,不可以这样叫。”
“?”皎皎疑惑地抬起头。
玉秋神色为难:“陛下他……已经是陛下了。您若仍以兄妹相称,也需叫一声’皇兄’。”
皎皎眨了眨眼睛,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玉秋忍不住继续:“其实,以兄妹相称也很不合适了。姑娘可曾想过以后么?”
皎皎慢吞吞重复,“以后?”
“是呀。”玉秋神色认真,“午膳的时候陛下问您的想法,姑娘不是说,要陪着陛下么?那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总不能再是兄妹。皎然公主薨逝于宫变当日,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宫女看着皎皎还有些茫然的神色,只好直白道:“陛下后宫空虚,这是绝佳的时机。姑娘若是有意中宫之位,现在便要早做打算。”
她下意识四下望了一眼,凑近皎皎道:“奴婢过去伺候太妃,曾听闻有妃嫔用过助孕的药物。姑娘是否……”
皎皎先还勉强听着,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捂住耳朵,闭着眼嚷嚷:“玉秋,你在说什么呀!”
什么助孕的药。助什么孕?谁要怀孕?
玉秋拉开她捂着耳朵的手:“不然姑娘回了陛下,看他肯让您出宫不肯?奴婢猜测,一定不肯。您既然打算留在宫里,就要早做打算。恩和宠都是靠不住的,有个皇子傍身才是真的。”
宫女的手温热柔软,轻轻地握着她的,透着股坚决。
玉秋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难得的忠心,切切实实在为了她考虑和打算。
皎皎问她:“你早上是不是刚去看过杜姑姑?”
宫女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姑姑也很担心。”
皎皎觉得有点心慌。
她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如果是她,发现陪伴多年的公主其实并不是老皇帝的女儿,甚至还跟自己曾经皇兄私定终身,她可能要被吓晕过去。而她的宫女们却迅速从一个接一个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努力要在剧烈变化的时势里为她找到一个好的出路。
见皎皎抿着唇沉默,玉秋想了想,转身出去,不多时端来一碗玫瑰珍珠圆子:“陛下特意留下了皎然殿小厨房原来的师傅,姑娘尝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儿?”
皎皎伸手碰了碰碗壁,朝玉秋鼓起脸:“热的……”
玉笑道:“姑娘,眼看就要入冬了。陛下交代奴婢们,不能纵着姑娘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