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大半月萧易成才会走,府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尽管皇帝暗示这场战事并不危险,可那只是内部的默契,外人眼中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世子爷这一去恐怕就不能回来了,于是府中皆为其拘一把同情泪,更感叹老公爷和萧夫人,好好的儿子养到二十岁,满以为接下来能享子孙福,谁知道命途多舛,偏又生出这场祸事来。
好在如今少夫人有了身孕,世子爷也算后嗣有继,不曾辱没门楣,可若生出来是个丫头,仍免不了令人扼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偌大一个承恩公府,难道注定要落到他人手里么?要知道不止萧家二房,宗族里其他虎视眈眈的远亲还多着呢。
凝霜敏感的察觉到众人投来的视线,这令她如坐针毡,心里更是暗暗着恼,仗都还没打呢,怎就认定萧易成会马革裹尸了?这群不长心的奴才!
便借着整顿家事之机,狠狠发落了一批爱嚼舌根的奴仆,总算使府里清净了些。如今她再如何折腾,府里也没人说她坏话了,张二夫人已去,老太太称病,徐慧琴又是站在她这边的,简直随心所欲。
唯一令她娇容黯淡的便是那抹离愁。
萧易成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借着休沐之时,请假带凝霜回娘家小住几日,萧夫人自然无不应允,她本就盼着儿子在走前能跟妻子多多相处,若凝霜孕中心情郁卒,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健康的。
萧易成于是备上马车,一袭便装带凝霜归宁。
南明侯府一切如旧,令凝霜心中稍稍释怀,日子总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就连程夫人那副阴阳怪气的脸孔都没以前讨厌。
程夫人听说萧世子要跟随太子远征,起先很高兴,及至得知不过是场小打小闹,无关痛痒,脸色顿时垮下来——好像萧易成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会要她的老命似的。
后来她索性称病不再出面——当然是被气病的。凝霜怀着身孕归宁,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低等的仆妇丫鬟,几乎人人都将她的话奉作玉旨纶音,生怕怠慢了她似的,陈米还没动用,倒要买新米;嫌地下打的井水不够甘甜,千里迢迢命人担来山泉,便是伺
候公主娘娘也没这般精心罢?
程夫人越看越气,再一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儿,虽说成了皇子妃,可膝下空虚至今,如今更和失宠无异,哪比得上傅凝霜这样风光?
程夫人心中不平,亦不忿见三房这样得意,索性跑到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状,说阮氏为了女儿这样奢侈,实在有违祖宗简朴家训。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被老太太骂了回来。
阮氏才懒得管她,“随她去罢!我用我自家的体己,要她操什么心?”
傅大老爷不会挣钱光会花钱,大房日益捉襟见肘,难怪程夫人看着三房挥霍会眼红得滴血——亏她还有脸说别人笑话,她自己不就是个笑话?
阮氏摇摇头,将大房那帮人撇到一边,专问着凝霜道:“陛下那头到底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太子就要离京了呢?”
她倒是不担心太子,可女婿也要一并前去,阮氏难免为女儿牵肠挂肚。
当着母亲,凝霜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就老老实实将萧易成那番剖析道来。
阮氏听罢,紧蹙的眉头略展开了些,可她仍是不放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准?你就不能让他不要去吗?”
萧易成并非正式编制的武将,不过是作为太子随从而行,按理这件事是有回旋余地的。
凝霜没想过这种问题,她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他有他要走的路,我若强行留住,他也许会改变主意,但,那并非他想要的,亦非我所愿。”
她理解中的爱情是相互包容与支持,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去扯后腿。萧易成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但瞧他站稳太子阵营,始终不移,便可见一斑。对于这场战事,他必有自己的计划,凝霜所能做的,唯有在背后默默支持,而非去打乱他的步调,那样只会给彼此的关系带来瑕疵。
阮氏不是很懂这种想法,不过傅三老爷是个浑浑噩噩的性子,凡事得过且过,跟女婿又不一样,阮氏想了想便释然了。女儿大了,做母亲的也不好事事包办,那样爱之更甚于害之。
不过有一点阮氏觉得还是得提醒女儿,“若萧世子当真出了意外,你待如何?”
凝霜露出一丝苦笑,“那也只好认了。”
她的手下移到腹部
,那里已经有了微微隆起,尽管不是很显眼,却能让人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阮氏出了会神,叹道:“若生下来是个女儿呢?”
凝霜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倘若这一胎是个男孩子,即算他的父亲走了,日后承恩公府的家底还是他的;可若是个女孩,就算她的亲眷不歧视她,可律法摆在那里,这一份家私,还是免不了落得为外人侵占的下场。
孤儿寡妇的日子本就难过,若摊上是个女儿,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阮氏病急乱投医,想起来道:“听说青云观的方士有一种转胎丸,不如娘替你求一丸回来,也好以防万一。”
凝霜嗔道,“娘,这种骗子的话你也信,若当真有效,保准人人都求去了,何以青云观的香火至今都不兴旺呢?”
何况这些江湖骗子的秘方鬼晓得是用什么做的,倘掺了朱砂水银等毒质,那才叫贻害无穷。
耐心劝解了母亲几句,凝霜才从阮氏房里出来,谁知才阖上门,就看到萧易成半靠在影壁上,故作闭目养神——其实是在偷听。
凝霜正打算谴责一番他的鬼祟行径,谁知萧易成却一眼不眨地望着她道:“对呀,你怎么也不劝劝我,就巴不得我出征么?”
凝霜脸微微红,“你都听到了?”
萧易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