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说话,父亲却直率地应下了。
“没错。”
“不行!”桐崎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结婚这种事……我不接受!我要回去了!”
再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了,桐崎丢下餐巾,愤然离席。
杯子被重重砸向了桌面,一声巨响。冰冷的手拉住了桐崎。
父亲端坐在红木椅上,母亲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任性吗?”是父亲冷彻的声音,“雾岛家与绫小路家的婚约是早就已经定下了的,岂容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我看你就是随性过头了——我就不该让你去东京!”
他的话语以愤怒作为结尾。
他说出的每一个都是在告诉桐崎,这是不容置喙的决定。
桐崎怔住了,心跳也变得狂乱。她当然不觉得父亲会给予她任何温柔的话语,但也绝对没有料想会听到他这么说。一瞬间她都傻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母亲依旧拉拽着她,父亲的话语禁锢着她。
她以为她离开了家,开始了新的、只属于她的自由生活,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现在就连桐崎自己也说不清应当如何是好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
所有落入耳中的声音都变得破碎,从眼前掠过的一切都很快地消失了踪迹,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她没有去看手机,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不知道心中杂乱的思绪究竟是什么。
母亲提醒她,应当去换上那身振袖和服了,绫小路家的人不久就会过来。桐崎照做了。
一层一层繁复的布料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已经很久没穿过和服了,就连系腰带的动作都变得迟钝。
总觉得这种时候,或许掉几滴眼泪会比较好。要不然就是大发雷霆,哪怕是连连叹气也不错。但桐崎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哭,没有生气,也没有叹息。
只是沉默地度过了几个小时,沉默地做完了母亲吩咐她做的事情罢了。
汉娜站在她的门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到她换好了衣服,才走进房间,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推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披散着头发不好看。”
她双手拢起桐崎微卷的长发,轻挑起其中的几缕,慢慢编成发髻。
她不说什么,桐崎也不出声。
过了许久许久,桐崎才听到她说:“绫小路家的次子是位很优秀的男性。”
桐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也看到了身后的母亲垂下了那透绿的眸子。
无论是桐崎还是桐原,亦或者是已经去世了的桐先,都生了一双与汉娜如出一辙的眼眸。他们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长相,而非是不苟言笑的父亲。
桐崎知道的,母亲也是因为家族之间的婚约而嫁到了遥远的异国。这么多年来,桐崎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她确实是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还是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所以才说不出任何的话。
“妈妈……”桐崎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没有想到自己的嗓音居然是如此干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婚约的事情了?桐原也知道吧?”
她感觉到母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镜中桐崎看到她点头了。
毫不意外的答案,却让桐崎感到一阵窒息。她像是被扼住了脖颈,难以呼吸,骤起的体温囤积在衣服里。
很快燥热感就褪去了,只留下一阵阵的阴冷从骨髓间透出。
“至少……”桐崎的声音微微发抖,“至少,你们应该提前把这件事告诉我的。”
说真的,桐崎以为这会儿她总该掉几滴眼泪了,但依然还是没有。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冷静。
“就算不给予我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关系。你们至少应该告诉我,我会成为雾岛家的联姻工具……我以为我至少能够拥有知情权,不是吗?我真的以为我起码能够拥有这种最基本的权利。”
汉娜低下了头,桐崎听到她在哭,说着抱歉之类的话。可桐崎并不想听到这个。
“您不用对我道歉。真的。”桐崎轻拍着母亲的手臂,“您也没做错什么……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等绫小路来的时候我会下楼的。我现在……就只想一个人待着。请帮我关一下门吧,谢谢。”
母亲好像又说了几句什么,但桐崎完全没有听到。
她只听见了关门声而已。
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
窗外是即将落下的夕阳,没有开灯的房间显得昏昏沉沉。桐崎站在落地镜前,只要微微抬起手臂,就能看到绣在袖摆的仙鹤,栩栩如生,宛若振翅欲飞。
但镜子中的她却是死气沉沉的、难以逃脱的。
现在她有点想哭了。
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么糟糕呢?
“喂喂喂?透哥,你现在开到哪儿了?”
下午五点,降谷零疾驰在四车道的空旷马路上。
他瞄了一眼导航,对电话那头的桐原说:“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就能到了你家。”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们再确认一下‘作战计划’。为了避免我姐被联姻……我们得赶在七点钟对方上门之前把我姐给偷偷从家里带出去。然后由我和长辈们周旋,让……让他们取消联姻的决定……呼……这期间,就由透哥你……负责把……我姐给藏起来……”
“没问题。不过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喘?”
“高速公路……堵车了!所以我……下车……自己跑了。”
难怪会是气喘吁吁的。
但奔跑在高速公路上什么的,实在是太危险了。降谷零正想询问桐原在哪个位置,却忽然听到他大喊了一声:“妈呀——!”
“怎么了?”
“前面有辆警车!”桐原瞬间压低了声,“妈呀……透……透哥……我不会被抓吧?”
降谷零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很有可能。你现在快点下匝道。离你最近的匝道出口在哪条路?我来接你。”
“哦哦哦……谢谢透哥。”
车轮与双腿疾驰,桐原与降谷零成功会面。
桐原穿着一身体育服,只背了一个双肩包就从柏林跑回来了。他的衣服都被高速公路上的风吹皱了,但他毫不在意,只一股脑地向降谷零道谢。
“真的,我只能想到您来帮忙了!”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汽汽汽汽汽油钱我会付给您的!”
“不用。”降谷零摆了摆手,一脚踩下油门,“不过,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家的长辈放弃联姻的念头?”
“呃……”
桐原的表情尴尬了。
“其实吧,我还没想到办法……”他干笑了几声,“我之前暑假的时候就劝过老爸别联姻了,可他没同意……呃,我爸那个男人真的糟透了,他啊……唉,他的垃圾之处我一天都说不完。总之,我不能接受她把我姐当工具人嫁出去。要是想要让雾岛家的产业扩大,那就自己想办法改善经营啊。靠联姻算是怎么回事啊……嘁,垃圾男人。”
降谷零听着他叽里咕噜地抱怨着自己的父亲。虽然其中有好几句话他都没有听清楚,但至少能够感觉到他那深深的怨念了。
当然,也感觉到了他想要阻止联姻的决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降谷零也不会在昨天接到桐原的电话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解放包办婚姻作战计划”(这名字是桐原取的)。
而且,降谷零也不想要桐崎在未知的情况下与近乎素不相识的人结婚。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不想。
如此想着的降谷零无意识地再度提升了车速,比预计的时间更快抵达了雾岛家。桐原偷摸摸掏出后门的钥匙,悄无声息地带着降谷零溜进了家里,还不忘给守门大叔兼园丁打了一声招呼,让他千万别和别人说自己回家的事。
园丁大叔有点懵,盯着两人好几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借着庭院绿植的遮蔽,他们悄然向大宅靠近,一举一动宛若现实版的间谍片。
好不容易接近了大宅,桐原停住脚步,躲在树干后,一指二楼那扇敞开了大半,连窗帘都被吹到了外头的窗户,小声对降谷零说:“我姐房间就在那里,就麻烦你把她带出来了。小心点儿啊,我在这儿给你把风。”
降谷零比了个“ok”的手势,悄声离开树荫,借着窗框与外墙的凸起部分,轻巧地爬上了二楼,顺着窗户的缝隙无声跳入了室内。
风骤起,把搭在窗外的淡黄色窗帘吹得扬起。身旁的矮桌上摆着半杯奶茶,已经完全冷透了。忘记盖上的口红倒在梳妆台上。门被锁上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气味。
但是桐崎不在这里。